李芸眼神落在高座上,两人之间明明近在眼前,却像隔着千万里。
她最后整理了衣裙,总是要维持体面的。
她面上是温柔的笑,之后,她出席跪在了大殿中央。
*
高座之上,纪鸿羽本还在吩咐着高显,说是拿上一些不曾有的吃食放慧妃娘娘桌子上。
他对芸儿是真心的,过往因着她胞弟之事芸儿对他多有芥蒂,然而去了冷宫一趟芸儿已经想通了。他自也打算从此刻将宫中最好之物都给她,弥补他们错过的这些年。
他是帝王,只能做到这个份儿上了。
宫中势力纠缠复杂,尤其是廷尉府,他也不能做得太明显。
但好在芸儿留在了他身边,纪鸿羽眉眼松缓了几分。
他想着如今后宫之中他也能掌控几分,待芸儿调理好身子再诞下皇子,若不能诞下皇子从别的妃嫔那儿抱养也是一样的,也好有借口封为慧贵妃。
纪鸿羽想着一口将佳酿饮下,眉眼带笑。
今年千叟宴要比往年办得更好一些,芸儿往年身子不好甚少出席宴会,眼下也难得热闹,瞧着高显端着佳肴过去,他也转头敷衍着安嫔和其余人。
高显还未走到李芸跟前,后者已然离席跪在了大殿中央磕头跪请:“嫔妾李芸,今日状告廷尉府安大人,指使臣妾胞弟杀人放火,贪赃枉法,谋财害命!”
女子声音虽虚弱但决然,殿中喧嚣的声音像是瞬间被按下了静止键,纪鸿羽手边的酒盏也碰了个翻。
他视线落在大殿中央跪着的女子身上,后者一身粉白罗裙如初见一般,鬓上也只有一只素银梅花流苏簪子,似走到了绝路。
这一刻,殿中没有人敢说话,跪着的女子病骨沉疴却背脊挺直,在这样极静的大殿之上不顾一切捅了出来,纪鸿羽这个时候不是想的怎么治她的罪,而是想着怎么救她,—但对上廷尉府,李芸是没有任何好下场的。
他喉结微动,想要说些什么,可李芸的声音再次传来。
“臣妾李芸,胞弟李南李逊被廷尉府安大人蒙骗犯事,还请圣上明察!”
请圣上明察!
女子即便跪了这么久,背脊也不曾弯下过一分,甚至重重磕在大殿石板之上,不一会儿功夫额前就渗血,血迹蜿蜒过眼,一滴一滴染红了粉白罗裙。
妃嫔之间坐得远些的此刻终是交头接耳。
“慧妃娘娘的胞弟竟然是那同安巷的恶霸?”
“倒也是有所耳闻,同安巷事情有好些年了,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此事竟然跟廷尉府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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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倒也说不准是真事儿,毕竟安嫔在宫里就够横行霸道了,还莫说她父亲本就权势了不得......”
眼看安永丰眸子阴沉了下去,纪鸿羽被李芸逼得也脸色难看起来,只怒声呵斥:“来人!将慧妃娘娘扶下去,定然是今日头脑发昏在此胡言乱语!”
“是!”高显擦汗招呼着宫婢就要靠近,气氛越发凝固,所有的议论声都收敛下去。
纪鸿羽没来由的觉得今日恐怕要出大事了,定然不能任由闹下去,只有将慧妃带走,才能解决这场风波。
他想着使眼色让高显动作再快些,但可惜——
“谁敢过来!”
李芸脖子上的匕首已然割出血痕,如今看来满目惊心,妃嫔中不时发出惊呼声。
明明是那般娇小的身子,今日却蕴藏着极大的决心,似乎就没想过活着走出大殿,她死死盯着安永丰,泪如雨下:“圣上当真是瞧不见吗?安大人做过那么多恶事,毁了臣妾至亲,如今还说不得一句真话?”
纪鸿羽面色极为难看了。
他也是真的害怕李芸会死在这里。
“慧妃!”
*
庭芜的早餐摊子收摊时,已过正午。
他今日本想着多卖上一会儿,可汴京当真是出事了,这会儿所有人都跑到廷尉府门前去了。
庭芜跟一阵风一样回了安乐殿,再咕噜咕噜往肚子里灌水,可算是缓过了气儿对着姜藏月两人嚷嚷:“可不得了,汴京已经人仰马翻了,说是有人昨夜趁黑吊死在了府门前。”
满初放下手中喂兔子的草料,有些意外:“可说了是谁?”
“同安巷的李南和李逊,尸体都僵硬了,也不知道是挂了多久,这会儿白布蒙着就停在府门前呢。”
满初看向姜藏月。
“庭小公子,这出事儿的哪儿只是同安巷的恶霸啊。”有小太监也忍不住插话,压低声音:“奴才方才经过前殿,听闻今日千叟宴也出事了。”
“什么?”庭芜惊奇,这事儿是真不知道。
“听说是慧妃娘娘当堂持匕首状告廷尉府安大人指使她胞弟杀人行凶,贪赃枉法呢。”
姜藏月没什么神情,手中抛洒着鱼食,鱼儿争相抢夺。
那方庭芜和小太监还在嘀嘀咕咕讨论。
满初道:“慧妃娘娘是什么也不顾了。”
姜藏月顿了顿。
“三条人命。”她启唇:“安永丰总要自断臂膀。”
满初目光也有些唏嘘:“姐姐当初给过她其它选择,她什么也不要为了清白名声宁可丢了命。”
“有些东西比命更重要。”姜藏月放下手上的东西:“她心甘情愿。”
不过李南和李逊吊死在廷尉府门口,也是为了助李芸最后一把。
宫中的人命太轻了,即便她让李芸与安永丰对恃,也讨不来个好。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李南和李逊是聪明人。
今日来赴宴的人不仅是朝中重臣还有平人百姓,消息自然跟长了翅膀一样传了出去。
得帝位者自然要得人心,若不得人心,人心则不可控。
宫中高位妃嫔出事,纪鸿羽为着不跟安永丰正面交锋自然可以压下,可汴京同样出了两条人命,人云亦云就不是可以压下的了。
事情已经牵扯到安永丰头上。
满初看了一眼大殿方向:“姐姐可有想法了?”
姜藏月目光淡淡:“二皇子近日不是接了任务在巡察汴京么?”
“纪烨宁?”
姜藏月瞧了那红墙碧瓦的阴森,只轻声道。
“这于他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