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五百精兵,逃出来的不足三十人?”
夏竦眼睛瞪大,缓缓坐下。
他从刘平的骄狂自大中,已经预见到了打败仗的可能,但万万没想到,会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惨!
毕竟面对的又不是辽军,只是一群窝在老鼠洞里的贼子,若不是对方占据地利优势,怎么都没有败阵的理由,即便有了地利之势,也不该这样惨败啊……
夏竦定了定神,开口道:“刘平呢?”
前去打探消息的仆从回答:“刘提辖身负重伤,抬回宅中……”
夏竦面无表情,如果真的壮烈牺牲,朝廷反倒不会怪罪,活着回来并不见得是好事,不仅是刘平要问罪,举荐他的自己也会沦入被动。
不过夏竦自诩君子,倒也不能盼着对方身死,稍作沉吟后,起身道:“更衣!我要入宫!”
当夏竦来到宫城的时候,正好遇见了召集的内官,而两府的其他宰执,也不约而同地主动前来。
刘平惨败的消息传来,由上至下,都惊呆了。
并非所有人都看好,这一战就能将无忧洞犁庭扫穴,但所认为的失利,莫过于贼人借用地形,与官兵迂回,最终无功而返,较为狼狈。
实在没想到,会是惨败到近乎全军覆没!
王曾、张士逊、吕夷简、鲁宗道、张耆、陈尧咨,都不禁发出一个疑问。
国朝禁军的战斗力,真到如此地步了?
不过终究是宰执重臣,历经宦海风波,哪怕心中惊怒交集,表面上依旧稳得住,徐徐步入垂拱殿中。
相比起来,端坐在御座上的赵祯,脸色就是青白相加,刘娥的面容则一片沉静,喜怒不形于色。
待得众宰执立于圆凳前,刘娥开口:“此番剿贼大败,众卿议一议!”
夏竦上前半步,躬身道:“老臣举荐刘提辖,致有此败,望太后、官家降罪!”
刘娥平静地道:“刘平乃名将之子,又于地方多有平贼功绩,夏参政所荐并无失当,何至于降罪?”
“谢太后宽宏!”夏竦面露沉凝之色,再度躬身,退了回去。
这个时候堂堂正正地承认,反倒是最佳之法,毕竟他的举荐不是破格提拔,如果要以结果论罪的话,那往后没人敢举荐旁人了,果不其然,此事轻轻揭过。
其他宰执也没觉得夏竦失当,因为刘平的能力和官位确实很适合,但也正因为不是什么毫无经验的勋贵子弟领兵,气氛不禁愈发沉重起来。
有一个很尴尬的地方在于,刘平的剿匪之策,是事先上报的,若不是无忧洞内地形受限,恐怕就要发挥老赵家的优良传统,赐阵图了。
军事水平越高超的皇帝,越不喜欢远程微操,比如唐太宗李世民,明确拒绝隔空指挥前线作战,比如宋太祖赵匡胤,给予前线将领相当程度的自主决策权,反之则花样百出。
北宋的一众皇帝里,由于微操前线间接导致百万军民丧于西夏的宋神宗,现在还未出生,很可能也不会出生了,不过已经有了两位微操大师,那就是喜欢授方略传阵图的宋太宗,和完美继承了他这点的宋真宗,后者更夸张,每年都出阵图示将领、示辅臣、示宰相,直到澶渊之盟后才消停。
历史上的宋仁宗也免不了有这個毛病,他出阵图的同时,让群臣也踊跃献阵图,最后连晏殊都看不下去了,上奏“请罢内臣监兵,不以阵图授诸将”……
在这样的优良传统下,刘平攻无忧洞的战术,自然也是先上报,经过了层层审核同意,再最终执行的。
所以哪怕在场的众人不愿承认,但也不得不承认,从制定战术那一刻起,朝堂高层就都犯了轻敌的大忌。
眼见宰执沉默,刘娥继续开口:“方才机宜司已将幸存禁军的供词呈上,还原了整场围剿的细节,诸位卿家看一看吧!”
内侍将供词奉上,众臣传递,很快明白了详细始末。
官军惨败有两大原因。
其一,无忧洞贼人派出人手诱敌,一接触到官兵就佯装败退,刘平接连几次都发现贼人一触即溃,以为此前的攻心之策完美奏效,贼人全无斗志,接下来便是屠戮,为求除恶务尽,竟托大到分兵深入,结果惨遭围堵,反被各个击破;
其二,就是禁军的战斗力确实太低了,哪怕刘平从五千禁军里挑选出了尚且精锐的一批,也仅仅是矮个子里拔尖,与二十多年前真正与辽人厮杀的宋军相差甚远,平日里疏于操练,又是兵不知将,将不知兵,一旦发现中了贼人的奸计,士气顿时崩溃,在刘平绝境拼杀之际,根本没有多少禁军跟随这位将领,形成有效的冲杀阵形,反倒慌乱逃窜,首尾难顾,彻底葬送了生机。
眼见众臣看完,刘娥再度开口:“此战刘平虽有大过,亦不乏勇武,着御医入刘家,为刘平医治!”
“太后仁德!”
这当然不是不论罪,而是先保住刘平的性命,毕竟此人杀敌从未退缩,更无降敌之举,朝廷自然也不能亏待。
展现态度后,刘娥的语气陡然森寒起来:“无忧洞必须剿灭,众卿之意该当如何?”
她的目光落在张耆身上。
曹利用去后,张耆就是唯一的枢密使,这位老者一时间冷汗涔涔,却又不得不开口:“依老臣之见,当再择良将,选精兵,不可妄进!”
这等于废话,刘娥心中有些失望,但也知道此人全靠自己提拔上位,等他接手枢密院时,国朝已无战事,本就不能过多期望。
然而接下来以王曾为首的中书所言,比起张耆好不到哪里去,甚至更为保守。
倒不是他们想不出什么剿匪良策,关键在于再精妙的战术,终究要落到执行的一步,京营禁军的战斗能力能否当得起这个执行力度,就成了大问题,有前车之鉴在,谁也不敢提出激进之法。
第一次败了,两府已是难辞其咎,如果再败,朝廷真就颜面尽失了!
但一味保守,难免又有些矫枉过正,刘娥却也无奈,只能暂时作此处置:“严守无忧洞出入口,安定京师人心!”
众臣领命:“是!”
待得宰执们依次退出,此前不发一言的赵祯双拳紧握,怒火消退后,只剩下一个可怕的想法:“大娘娘,京营禁军这般无能,河北守军又当如何?要是契丹铁骑再度南下,国朝拿什么抵挡?”
刘娥终于叹了口气:“澶渊之盟后,国朝久不经战事,忘战去兵,武备皆废,老身亦是知晓,但也没想到会到这般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