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坊隶属于宣徽院,位于皇城西北角,里面有教坊使、教坊副使、判官、都色长、色长、高班、大小都知等职位,再分成大曲部、法曲部、龟兹部、鼓笛部四部,分掌不同乐种的教习。
如果当今皇帝是李隆基那种酷爱声乐之人,这种机构的成员无疑会时常面圣,也就有了前程。
但现在是赵祯在位,又是刘娥执政,教坊就只是提供宫廷舞乐人员的必要机构,没什么热度。
狄进来到这里后,甚至要仔细聆听,才能隐约听到里面传出的乐器声,可见教坊乐工的低调,那是完全不敢喧哗吵闹的。
别说教坊低调,狄进也要低调。
文人和妓子,才子与佳人的故事看似动人,但于仕途而言,却是害处。
柳永就不说了,欧阳修才是最佳的反例。
历史上的天圣八年科举,也就是下一届,欧阳修用了西昆体,连中解元省元,以他的才华,连中三元真的不难,结果这位流连于青楼酒馆,与官妓往来,写下不少篇艳词,传入宫中,为刘娥所不喜。
如此一来,欧阳修在殿试发挥得再好,也与状元郎失之交臂,连前三名都未得到,中第十四名,还有一说是考官希望压一压他的风头,不过这个可能性不大,首先状元王拱辰年十九,更出风头,何况赵祯很喜欢欧阳修的文采,殿试是这位官家说了算,但头上有太后压着,欧阳修狎妓写艳词,若是以选官德行为重,黜落都是可能的,排到第十四名,反倒是一种保护。
痛失状元和三元倒也罢了,以欧阳修的才华和能力,倒也同样能在仕途上稳步升迁,最悲剧的是因为自己放浪不羁的行径,后面摊上了那辨不清的丑闻,毕竟你就那形象,造谣才会有人信……
欧阳修的前车之鉴摆在那里,狄进现在佩上银绯,不知多少人心里嫉恨呢,更要注意这些细节。
所以哪怕是查案,狄进也根本没有进教坊的意思,只在外面一站,开始等待。
里面很快有人察觉,一位内官打扮的中年人匆匆而出,迎了上来:“官人……狄三元?!”
狄进颔首:“中贵人有礼,不知在教坊内任何职?”
中年内官赶忙行礼:“老奴任教坊副使!”
狄进直接说明来意:“我要寻两位官妓……”
中年内官听了后,却是有些为难:“官妓各擅其职,不知狄三元要寻哪一类?”
经过这位教坊副使的解释,狄进才明白,官妓的类型大致分为三种:歌舞、陪宴和卖酒。
歌舞是最基本的,许多士子宴会,都会请才艺出众的官妓到现场献舞献乐,提升酒席的档次,如果连这都请不起,自然大失颜面,国朝的奢华之风也由此可见;
陪宴则似前唐的都知娘子,不仅需要吟诗作对,还得作为席间博戏的裁判,活跃气氛,消弭是非,相当于一位主持人;
最后的卖酒更是与京师各大酒楼绑定,这些小姐最擅于劝酒,一场筵席下来,客人往往都是抬着出去的,酒楼也乐呵呵地数铜钱。
所以要探查情报,作为耳目,还真不见得就是行首大家,毕竟行首大家招待的客人档次高,却不会常常出台,有时候行动上面反受限制。
狄进想了想,再度问道:“这些娘子的来历和相处,你能尽数掌控么?”
中年内官为难之色更甚,低声道:“大家娘子都有身边人,老奴也不敢妄言……”
狄进微微皱眉。
不比后世明清,宋朝教坊里面是没有老鸨之说的,但有类似于这个位置的人,她们要从麾下的娘子身上赚取最大的利益,有些消息自然是秘而不宣,教坊副使不知详细,还真不见得是刻意隐瞒。
如此一来,从教坊这里详查,势必惊动对方,后果难说。
如果不从教坊调查,狄进目光一转,知道该找哪一群人了,立刻道:“我方才的问话,别对任何人提,教坊内有人问及,就说是筵席相关。”
“是!”
离开教坊,狄进朝着前朝走去,正好路过西府,就见张耆走了出来,不由地一喜,迎了上去:“张枢密!”
张耆看着他腰间佩的银鱼袋,心头更是一震,他当年可是把刘娥养在自己家里,然后自己滚出去另外找房子住,就为了避嫌让真宗放心地幽会外室,才有了后来的平步青云,这位才入仕多久,银绯就齐了?
哪怕早服紫袍,张耆的态度也不禁变了,这次不再是身居高位的官员拉拢,更多了几分亲近:“狄伴使这几日辛劳了啊,御宴的事情老夫听说了,幸得你应变,才能消弭一场大祸,馆伴使之位,从未有这等实至名归啊!”
狄进拱手:“此番若无张枢密和陈枢副举荐,我亦难以担此重责,当铭记于心!”
张耆抚须一笑:“仕林这般才干,也显得老夫慧眼识珠嘛!哈哈!”
时间紧迫,狄进也来不及多作寒暄,进入正题:“我此来还有一事,想寻张兄请教,不知他如今还在国子监进学么?”
张耆愣住了:“谁?”
狄进道:“张郎宗顺,张兄,我的同窗啊!”
张耆:“……”
他之前提到自己的孙子,纯粹是铺垫,毕竟总不能是堂堂枢密使要代表太后拉拢你,那只能是身为同窗的孙子张宗顺有亲近之心,结果这位真要见那浑小子啊?
狄进也知道对方诧异什么,解释道:“术业有专攻,我有一事并不熟悉,或许张兄反倒擅长,自是要请教。”
张耆又惊又喜,老怀大慰:“那不成器的浑小子还在国子监呢,仕林有事尽管去叫他,他若是能帮上忙,那自是再好不过!”
“多谢张公!”
狄进也是打声招呼,他其实知道那位十之八九还在国子监,但总要跟对方的祖父知会一声,分别后,直接出宫,往国子监而去。
……
“谁……谁喊我?”
学堂之中,当通报的人员入内,张宗顺也傻了。
在反复确定了几次,这孙子哈哈狂笑几声,对着周遭道:“我早就说过不是,狄三元是我同窗好友,你们还偏偏不信,现在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