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大都督府。
因为即将要起大事,整个都督府里外忙碌,是一片热火朝天,但府内书房却是安安静静。两个侍者低眉顺目,不敢出一声大气,生怕惹得主人发怒。
书桌上摆着酒菜,旁边坐着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其相貌不凡,只是他眉头紧锁,频频饮酒,却不动银筷。
这人便是徐敬业,其祖父乃徐茂公,曾辅佐太宗南征北战,历经高祖、太宗和高宗三朝,立有不世之功,后被封为英国公。而徐敬业作为长子长孙,继承了英国公爵位,是货真价实的将门贵种。
“大事在即,准备却不足,虽然大肆招兵买马,但响应者寥寥,远低于预期。就连扬州铸钱工坊里的工匠和牢狱里关着的囚犯,都强征进入军中,到现在也只凑了三万人马。该如何抵抗朝廷的千军万马?”
“联络诸王,同样进展不利。那些王室宗亲个个鼠目寸光,一盘散沙,坐等武氏各个击破。太宗千古一帝,子孙们却一塌糊涂,不知他九泉之下可否瞑目?”
“半年前就开始筹划迎立李贤,谁想武后心狠手辣,竟然杀死亲子,比母老虎可毒得多。不得已,只能许以重诺才说服那关陇大家,借用他们的博浪堂营救废帝李显,谁料最后只救出一个不到三岁的皇孙,三岁小儿能顶何用?没有大人物,如何招揽天下义士?”
徐敬业知此次举旗仓促,面对未来,心中忐忑不安。
正烦躁着,听到屋外传来右司马薛仲璋求见的通报,徐敬业便示意伺候的婢女撤去杯盏,自己则从书架上抽出《春秋》佯读。
待薛仲璋进屋,见徐敬业面色潮红,身上也有不少酒气,手里却捧着书,只是拱手笑道:“想不到大都督有如此雅意,战前竟沉得下心,夜读《春秋》,有关云长之遗风。我辈自叹不如矣!”
徐敬业听着受用,但只是摆了摆手,道:“关羽辅佐刘备,匡复蜀汉,力行春秋大义,其忠、义、勇、智、信,为后人传颂,是大英雄,我所不及也。”
薛仲璋听后却摇了摇头撇了撇嘴,显然对徐敬业的话不以为意。
徐敬业见他并不赞同自己对关羽的推崇,微微有一丝不快,仍旧耐着性子问道:“哦?薛大人有何高见?”
薛仲璋见其有一丝不快,并没在意,只昂首道:“依我看,关云长只是个伪君子罢了。华容道私放曹操,是为不忠;当初曹操厚待关羽,而其却恩将仇报,屡斩曹将,是为不义;轻视东吴,败走麦城,是为不智,助刘备借荆州而不还,是为不信。这不忠不义不智不信之勇,不过是匹夫之勇罢了,何来大英雄一说?不提也罢。”
徐敬业冷哼一声,道:“那在薛大人看来,谁才是大英雄?”
只见薛仲璋不慌不忙,拱手笑道:“某虽不才,但在薛某眼里,只有那曹操,才算得上大英雄。”
接着开始一幅长篇大论:
“其至死称臣汉帝,是为忠;官渡大胜,尽烧通袁之信,部将贰心一笔带过,是为义;惊马踏田,割发代首,是为信,单枪匹马刺董卓,是为勇;迎献帝,三分天下是为智。是故曹操忠义勇智信,为大英雄也。”
徐敬业听闻这耳目一新的英雄之论,细思一番颇有道理,便收起了刚才不满,只是苦笑道:“做大英雄,非我不愿,实乃不能耳。别的都好说,唯独挟天子以令诸侯这一关,你我都想得到此计可破局。但如今诸王畏缩,李贤已死,如今手上只有个三岁小儿,不堪大用。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矣。”说着扼腕长叹。
薛仲璋只是一笑:“请大都督屏退左右。”
待室内只剩这两人,便窃窃私语起来。
只见徐敬业由开始的不可置信,逐渐转成疑惑,再后来则是满面红光,最后则拍案叫绝:“好一个指鹿为马,好一个指鼠为鸭!简直是一箭双雕。这人在哪,还不快快请过来?”
薛仲璋回道:“这人却在监牢之中,乃陈敬之家的书童。”
既然提及了陈敬之,徐敬业则迟疑片刻,问道:“你说,会不会是陈敬之出的主意?”
只见薛仲璋摇了摇头,道:“不像,下官与其一番问对,这人都对答如流。况且陈敬之性格孤僻自傲,都督屡次招揽都被其严词拒绝,是铁了心的武后一派,其一家妻儿老小的性命都舍得,更不可能为救一个小小书童而向都督卖好献计。”
想想也是,徐敬业叹了一声:“可惜了,这人还是有才的。”随后又对薛仲璋道:“你领一队人去将那少年接过来,此事机密,不能让其他任何闲杂人等知道。”
徐敬业虽未明说,但是他的意思,薛仲璋如何不能理会?便接过兵符领了一队徐敬业的亲兵,浩荡向监牢开拨。
“幸亏将计策全推至那书童身上,否则大都督指不定就留下陈敬之。大都督身边本就围绕了一堆文臣谋士,你一言他一语的,令人难以决断,只会错失良机。还有那个魏思温,自以为有经天纬地之才,若大都督什么都听信了他的,将来还有什么奔头?至于骆宾王,腐儒罢了,不足为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