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进入凤翔宫之后立刻让谷大用将所有来自王府的人赶出去,然后将宫殿门落了锁。
他自认为淡漠且浑不在意的神情在进入宫殿之后迅速阴沉下来。
一屁股坐在大殿上首位置,曾经属于老兴王的座位。
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却叫人胆寒的气氛迅速冰冷下烛火照射的微亮的大殿。
沉默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朱厚照对着看似无人的大殿直接开口了
“谷大用。”
“陛下。”
“去,把江彬叫过来。”
“老奴遵旨。”
看着谷大用跌跌撞撞奔出大殿的模样,朱厚照轻轻笑了笑。
他对于这些伴着自己长大的家奴们还是有一些感情,这些讨笑的动作,以及私底下暗暗伸出要钱要权的手,他都不怎么管。
这是他们应该得到的东西,相比自己的父皇来说,给予自己陪伴的总是这些阉人。
但皇帝这份职业不允许他有太多冗余的感情投注给别人。
过度的放纵只会让不该有的欲望滋生,无论是刘瑾还是蠢货宁王都证明了这点。
权力必须要牢牢把控在手中,才能让君臣各安本分,这是朱厚照最近两年才渐渐领悟的道理。
而想要握住权力,最直接,也最根本的办法就是握住军队。
这就是朱厚照自认为自己从正德七年开始,至今七八年间在豹房之中一直做的事情。
他一直认为自己并不算昏庸,自己已经做到了一名皇帝该做的事情。
是朝局,是边乱,是寒长暑短,是不够吃的粮食,是不断增多的匪寇,是日渐刁蛮的百姓导致他无法放手施为。
君王的权力本身就应该是至高无上的,受到委屈,收到压制的君权,怎么能算君权呢?
君权本就是来自父皇,来自名分,来自继承,来自法统,任何窥探,威胁君权想法都不应该滋生。
而任何实质上会让君王感受到威胁的行为都应该被自觉的避讳。
所以说,杨廷和先生,李东阳,刘健,谢迁以及那么多死谏,挨廷杖也不肯退缩的臣子,他们最该找寻的,不是皇帝的问题,而是他们自己的问题。
朱厚照无言看着宫殿之内质朴,无华,不瑰丽也不堂皇的景色。
他感到了不适。
这是一种生理上乃至心理上的不适。
他对于这样的场景并不排斥,他不是那种红毯上有半点污泥便下不去脚的天上人。
事实上,多少年以前他就习惯了脏乱,贫穷,臭气熏天,血腥味叫人作呕的场面。
被杨廷和先生以及一众文臣评判为假言假事的那场战役,就是一个非常熬人的场面。
边疆城池那种一切为了战争做准备的地方,便是找不着好住,吃不着好食,享不了好酒,穿不上好衣的所在。
金汁,刀兵搏杀,战阵对垒,亲自杀人,哪一样他朱厚照没有见过?哪一样他朱厚照没有坚持下来?
这不是什么稀罕事。
但......我朱厚照作为皇帝,忍受这一番辛苦,是为了让小王子不再时不时南下牧马,是为了展现我作为皇帝的威严,是为了掌握军队,是为了和祖先一样,打个十年和平出来。
这是皇帝,应该做的事情。
你藩王图什么?
没有目标,你吃什么苦?
他觉得这样不好,藩王怎么可以是不贪图享受,不荒淫奢侈,不酒气熏天,不歌姬满怀的呢?
就算是造反的藩王,也应该表现出和朱宸濠一般的蠢模样,造反也该是如猪一样,只晓得哼哼,只晓得把别人银子往自己袋子里装。
怎么可以把银子,给普通百姓,给吃不起饭的流民呢?
如果今天他朱厚照看到的是酒宴,是歌舞,是管竹丝乐,是笔墨丹青,甚至是诗句连天,都能够被他接受,兴之所致,他还会不吝给自己这位堂弟一些赏赐,不顾世俗的拜祭一番未曾见过几面的叔叔或者不要面皮的讨要歌姬。
这种时候,他会充分展现出朱厚照这个人,真实不虚的一面来。
一如文臣们所见的那样,自己将是一个荒诞不羁的人。
可,朱厚熜展示出来的一面是什么呢?
朱厚照现在还清晰的记得,他一举一动都符合礼仪,浑然不惧他查探家中隐私,身边没有太监服侍,引火的火奴会自己用,烛台之泪干了自己捡......
他就好似一名道德君子,好似一名传闻中才会出现的贤王,好似在尧时间出现舜,好似在舜时出现的禹。
朱厚照的脸庞更加阴郁了,他对于自己这位堂弟,或许有几分同一份血脉下,堂兄弟之间浅薄的感情。
但这并不代表他可以想怎样就怎样,说的简单些,欺行霸市可以,欺男霸女可以,为非作歹可以,但这样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
再说的阴狠自私一些,那就是一个非常固有,极端的想法:怎么着也不能旁支入大宗!
“陛下,江彬求见。”
“让他进来。”
“臣江彬,叩见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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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礼,平身。”
平常的时候,朱厚照不会执行这一套规范化的礼仪,但今天不同,今天在这里,这个位置上的是正德皇帝。
“说说吧,你在这兴王府,感觉如何?”
“很不对味,看起来像是个正经王府,可就是这个正经,叫臣感觉不妥当。”
“看来爱卿与朕的看法差之不多,你认为是怎么个不妥当法?”
“他们这正经,规矩,好像是真的!一天下来,都没有惫懒,困顿,疏忽大意,瞌睡的人出现,就是这么一点,让臣感到非常不对,另外还有一点,这府中年纪小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臣不是指小孩子,而是那种大约二十郎当岁,十五血热年的人,并非护卫或者巡逻,但皆行之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