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去到赵家村之后,不出意料吴婶婶已然在家中拎着竹扫帚等着了。
这农家妇人一见着自己女儿赵月姑之后,是生怕给自家野丫头放跑了,还没等反应,嗖!一声窜了出来,一把揪住小姑娘的耳朵,丝毫不顾堪称凄厉的哭嚎,甩着扫帚就给拎进屋子里去。
无论是三名男孩,还是包括赵铁山在内的数名成年男性,都装作无事发生,甚至那做爹的赵铁山,见着陌生的穿着一身长衫的王守仁,还有意上来攀谈。
“先生应该是个读书人吧?敢问尊姓大名?又是从何处而来?”
赵铁山口称先生,言语中尊敬的意味溢于言表。
“吾姓王,名守仁,字伯安,乃浙江余姚人士,正游山玩水之间,偶经此地,你怎知我乃读书人?”
“乃是从先生身后两位仆人身上看出来的,您虽然未带书,可二人习惯背着背囊,拿着杯子茶具,眼睛又处处注意着您身上鞋子以及衣衫褶皱,所以您不是富家子弟就是读书人家,所以小人就随便猜测了一番。”
“原来如此。”王守仁点了点头,感觉自己这是学到了一招。
他在贵州时,土司土人向来不会弄这些东西,他们并不擅长这些察言观色的技巧,甚至连尊卑观念也不清晰,解决事情,了解情况的方式往往以争斗为主。
可中原地区非是如此,以耕作为生,日常生活以求稳为主的百姓,自然而然便学会了这些东西,但凡有机会通过劳作便能会的幸福美好生活的人,便罕见拥有流血丢命之决心。
“赵叔,我说我是王爷之子的时候,也不见你露出尊崇模样,为何见了王先生,却是这般毕恭毕敬?”朱厚熜看着赵铁山这副谦卑的模样有所不满,直接开口问道。
赵铁山心道,我原本只当你是充大瓣蒜的混小子,顶了天也不过是哪家的小衙内,哪曾想还真是王爷家儿子。
支支吾吾间也不好回答这个问题,总不能也给出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吧,没法子,厮混的太过熟悉,实在抹不开面子,摆出一副毕恭毕敬,卑躬屈膝的模样。
“这怎么能一样!这位可是一名先生!一名读书人!以前我们村子里就有一个非常严厉的先生,就连我也跟在那先生后面能学了几个字去!”赵月姑摆出一副非常严肃的神情,充分表达了对朱厚熜言语中对先生不尊重的不满情绪。
事实上,村中教念书认字的基本都是童生,一辈子也无望秀才,便入了村寨中教书,聊以度日。
可这不妨碍,最贫穷的百姓对认字这件事的向往,甚至在赵铁山的观念之中,即便下一代人与他一般也是个猎户农户也不打紧,只要今日识得一字,明日再识得一字,子传孙,孙传子,传诸后世,他老赵家总有飞黄腾达之日,到时候也能像集镇上员外家一样,也作一名老爷。
朱厚熜几乎下意识就要问:读书人也配受到这般尊敬?
好在他又意识到,尊崇读书人的状况即便在自己身上也一直存在,而直到最近一段时间,自家老师形象崩塌之后,才算改观。
而恰好,也有另外一件事情也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远处自家那乱窜的陆斌小弟这会儿正站在小坡上高声呼唤着自己。
“朱厚熜!朱厚熜!快来瞧!他们正捡拾牛车上的货物呢!”
朱厚熜心中嘀咕着:这小子最近一段时间是不是越来越放肆。
一边又循声朝着人声嘈杂处望了过去。
只见整个赵家村的男人们都汇聚在一起,有跛了脚还拖拽两把锄头的,有抱着粮食袋子死不肯撒手的,有每走一步路就亲吻一下种子的。
其中赵老六显得相当令人感到不齿,他抱着被子,走路都是蹦跳着走的,两枚大牙龇的快把鼻子挤到眉梢去。
口中还念叨着老婆的被褥,孩子的包被之类话语。
这时候他突然才意识到,既然下山的赵铁山回来了,那么他们所需要的东西也一定已经被带上了村寨之中。
朱厚熜不知怎么的,更加想要凑近一些观瞧村民们展露出的那一副副灿烂面孔。
不过,他最终还是没有选择这样做,因为这里所有人都知道,是自己带来了这些好东西,他曾听自家先生说过,一名真正作出功绩的人,往往容易受到他人叩拜。
他不喜欢这样,如果可能的话,让赵月姑用尊崇仰慕的眼神看着他,再道出一些赞美之词,才是最符合他的心意。
可惜的是,那没心没肺的丫头片子,从屋里钻出来之后,也见了一样样东西被村民搬进村寨的这一幕场景。
随即全然不顾刚挨的打,就像是一个疯丫头一般,一阵风似的也跑了去。
朱厚熜叹了口气,朝着陆斌所在方向迈步,好在从风中传来如银铃般的笑声,稍稍缓解心中遗憾。
“哥,过来瞧,那是赵老六媳妇,也不知这位婶子姓什么,笑得皱纹都起来了。”陆斌见朱厚熜过来,立刻手指着远处。
借由对方手指着的方向望过去,其实赵铁山家后面的这小坡根本算不得高,起不到积木远眺的作用,好在赵家村人口不多,房屋更是稀少,这一望过去啊,也能窥见个全然全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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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细辨认出陆斌所指的那位妇人,七仙他也不晓得路边是通过什么方式能够认出,那个婶子就是赵老六家的媳妇。
因为她并没有大着个肚子,而抱着被子的赵老六也不知道钻去了哪里。
不过,当获得了粮食,脸上洋溢着笑容的乡亲们,正将食物朝着一处盖的比赵铁山家还漂亮的竹屋里去时,每经过这妇人身边都不敷衍也不浪费时间的点头致意时,朱厚熜便觉得,陆斌应该猜的十分准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