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正德很快便在曹三的引路下走了进来。
在外面淋了足一个时辰的雨,果然不仅身上丝绸袍服,就连头发都不停向下淌着雨水,湿漉漉贴在脸上,属实有些狼狈。
双眼赤红布满血丝,眉宇间写满了心力交瘁的疲惫与沉重。
哪还有一丁点,作为吏部左侍郎,官阶正四品上的朝廷大员,该有的意气风华与从容气度?
看了一眼对面饭桌主位上端坐着的曹牧,不敢丝毫怠慢,迅速上前恭敬施礼,“学生见过先生。”
没有称呼一声“曹公”或“丞相”,而是执弟子之礼尊称一声“先生”,倒是颇为良苦用心。
曹牧神色依然沉静,不喜不悲带着些不怒而威。
上下打量他两眼,倒是难得地目光柔和了些,伸手指了指桌子上刚送上来的一坛好酒与碗筷,“你应该是星夜兼程,马不停蹄刚从南方赶回来的吧。”
“回了京城,应该也还没来得及回府去看看妻儿,也还没用晚膳吧。”
“眼下又淋了雨,易生风寒,便在这随便吃点,顺便陪老夫喝两盅吧。”
此话一出,却让吴正德瞬间更加惶恐,躬身再拜,声音都有些哆嗦,“先生面前,学生不敢无礼造次!”
倒是一旁伺候着的曹三,一脸和气道,“老爷让你坐,吴大人便坐下吧。”
“老爷门生不少,还从没有人能有机会,与老爷一起用膳,吴大人当惜福也!”
眼见老管家都已发话了,吴正德自然不便再推脱。
只得诚惶诚恐,小心翼翼在下首位置坐下,即便如此,却是丝毫不敢动筷子夹菜。
而曹牧倒也不强求,只是自顾自拎起那酒坛子,替两人各倒上一盏。
抿上一口酒,再夹上一块炖得软烂的羊腱子肉塞进嘴里,颇为享受,不紧不慢嚼着。
然而不知为何,却让膳堂内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诡异,甚至沉闷不安。
良久,待到那一大块肉吞进肚里,曹牧这才放下筷子,终于开口。
语气依然说不出的平静,一声轻叹,“时间倒是过得真快啊……”
“老夫记得,你本是出身临州的乡绅士族,不但自幼天资聪慧,更是勤学苦读,也算是博学多才之人。”
“当年临州府的‘小春闱’诗会上,更是靠着一首《月夜行》拔得头筹,连一众评判先生都争相喝彩,你也因此而被举荐入朝,正式踏入仕途。”
“记得老夫第一次见到你时,你还只是翰林院内一个小小编修,成天与那些经史子集与史册打交道。”
“可即便如此,却是生得一表人才,少年意气又激扬风华,尤其写得一手好文章。”
“老夫这才生了惜才之心,将你收入门下做了弟子。”
“这一晃眼呐,都已二十年过去了。”
吴正德有些如坐针毡,满面惶恐认真听着,就连脸上淌着的雨水都不敢伸手擦拭一下。
短暂沉默,曹牧才又继续道,神色之间几分唏嘘,“而你,也从没让老夫失望。”
“二十年来,不仅尽心侍奉,且朝堂为官,也算是勤勉干练,政绩卓绝,没丢了老夫的脸。”
“仕途之上,更是平步青云,如果老夫没记错的话,你才刚四十有三吧,便已坐在了吏部左侍郎这令多少人眼红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