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读完那封信,把自己锁在房里整整三日。出来后告诉我,他要下山。”
“我没拦着他,只在下山前,给他改了个俗世名字。”
“叫做容衍。”
一直沉默着倾听的祝筝忽然接了话,“容天法道,衍遍无常。”
这是澜石经里的一句话,她少时读过,牢牢记在心上。
因果有序,无私亦无侑,无正亦无邪,故容天法道,衍遍无常。
“承壹性子执着顽固,我总怕他过刚易折。”崇弘子满脸欣慰地看向祝筝,“世事茫茫难自料,他以为能握住的那一数,比之宿命有如蚍蜉撼树,不要总想着把自己逼上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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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筝眼眸暗了暗,蚍蜉撼树谈何易……但随波逐流就是生路么。她甚至对容衍那股在所不惜的念头感同身受,她自己又何尝不是一只试图改天换命的蚍蜉……
“那封信里写了什么?”她问道。
“我没看过。”崇弘子摇头。
顿了顿又道,“只知道我师兄答应过,会保那人的社稷安生。”
祝筝悄悄绞紧了衣摆,大雍的王朝飘摇已久,几乎每一任王权更迭都不太平,上君下臣均是如履薄冰。
这就是容衍去做了太子太傅的原因吗?
他将师傅未竟的心事背在了自己身上,去了一个没有人认得他的地方,去辅佐一个他从来不认得的太子。
保社稷安生,何其简单的一句话……
若是将来有一天,他发现公仪休是个杀人如麻,视人命如草芥的修罗,还会执着于缘木求鱼,履守旧诺吗……
天边风吹云散,空荡荡的天幕上挂着孤零零的金乌。
祝筝独坐了一会儿,出神良久,忽然道,“我能去看看崇明大师吗?”
*
虽是白日高悬,但追思殿中门窗都封的严实,三千明灯亮着,中间摆着一把高高的长案,上面端放着一块牌位。
崇弘子领着祝筝一进门,就高声道,“师兄,快看谁来了。”
说完又上前了几步,凑近牌位,压低了声音补了一句,“我同你提过的,承壹带回来的小姑娘。”
那模样认真地像是牌位上长着两只耳朵,祝筝想起自己抱着石狮子同娘亲说话的日子,也是这般虔诚。
她躬身行了拜礼,又进了一炷香。
“崇明大师,我叫祝筝。”
“瞧,多好的姑娘。没想到小古板也有开窍的一天吧。”崇弘子笑地脸上沟壑深深,对着牌位絮絮念叨,“好久没见他,这次回来,模样倒是没变太多,就是还一副寡言端肃的性子,从小古板长成了大古板。”
说完又向祝筝道,“小筝儿多担待,若是他惹你生气,你就告诉我和师兄,让我们来帮你出气。师兄管他睡着的时候,我来管他醒着的时候。”
祝筝本来心头沉闷,闻言眼眶竟有些发热。
大师的语气像是她家里护短的长辈似的,可她并没有过这样的长辈。
除了姐姐,她小时候并没有被好言好语地安抚爱惜过。
彼时窥到别人家的天伦之乐时,她只在心里偷偷的羡慕着。偶有羡慕的狠了,就把别人家的叔伯舅婶阿公阿婆偷摹过来,在梦里当成自己的。
“崇弘大师,”祝筝冒出一句,“我能也叫你师叔吗?”
问出口后便有些后悔,这样做不仅是对崇弘大师的僭越,也是对太傅大人的僭越,着实唐突了。
“不行。”果然见崇弘子摇头,“别叫师叔。”
祝筝愣了愣。
“小筝儿。”他白眉一挑,接着道,“我收你为徒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