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时候,奥丁曾给他们放映过一场木偶戏——是一个告诫孩子要永远听父亲话的故事。听父亲话的木偶,最后都活了下来,而且变成了人;没有听父亲话的人偶,不是被猎人劈成了木柴,就是掉到湖里淹死了。当时,他们都小,他们都被吓哭了。芭比恩就坐在他右边。芭比恩哇哇大哭,嘴咧得很大,鼻涕泡泡一串一串的,就像被连起来的珠子。她抹泪,她抽泣,她哽咽……那时的她,还像是个正常的小孩子。他看见她哭的样子,便不哭了,还咧嘴嘲笑起她。她哭得更凶了。那时的她,还不会骂人。
记忆有些模糊,他已经想不起来她当时的那张脸了。他只记得,当时的他们,还可以一起哭,一起笑,一起玩,一起闹,而且也没有什么隔阂。他不明白,到后来,除了他和朱莉之外,为什么所有人都变了,变得越来越残忍,变得越来越怪异,变得不欺负人不能活,变得以践踏别人的尊严为乐……而且,听奥丁的话,让奥丁对他们满意,似乎成了他们生命的全部意义。他不懂,他们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他想:是环境的因素吗?还是因为奥丁?如果,他们生活在正常的世界里,他们如今的关系会不会变得不一样呢?人类,不应该是互相帮助才能更好地生存下去的动物吗?
因为心中那一抹残留的痕迹,他决定帮帮她。他在她面前蹲下,开始教她缓解痛苦的方法,“捂住小腹……这里,”他指向自己的肚子,“什么都别想,放空脑子,让呼吸均匀一些……再挺一会儿,或者睡一觉,它自己就会过去了。”
芭比恩咬着牙,狠狠道,“你休想……害我……我有的是……力气……你给我等着……等我起来的……我一定……呃……一定弄死你……”
汗如雨下,她的脸色从惨白变成铁青,又从铁青变成酱紫色。她开始大口呼吸,就像吸不到氧气似的拼命张大了嘴,喘息中又带着低哑的悲鸣声。她看起来十分痛苦。但她还是狠狠瞪着奈佛,就好像,他是她的仇人一样。
奈佛移开目光,躲开她充满敌意的眼神。“觉醒的时间越长,反噬的效果越明显。”他看向地上那些被压断的青草,“以后最好不要轻易‘觉醒’。后劲很大,也很难受。”
芭比恩又喘了两口粗气,然后拼劲力气说道,“少来……骗我……父亲说过……这种感觉……不会持续太久……只要我完全掌握了……它就不疼了……滚……滚开!快滚开!我用不着……你来可怜我!”说完,她的脑袋一歪,呼吸的频率便更加急促了。她的身体缩成一团,闭上眼,发出嘤嘤的哭泣声,就像个小女孩似的。接着,她的意识好像变得混乱了,她又开始胡言乱语起来——“爸爸……别不要我……你不要总是看着朱莉……你也看看我好不好……爸爸,我很乖,我也很听话……爸爸,救救我……好疼……爸爸救我……”说着说着,她的话语就变成了夹杂着呻吟的呢喃,奈佛再也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了。
月色洒在她五官纠结的脸上,他看到她的鼻涕和眼泪混成一片,发出晶莹的光。他还看到她那钢丝一般的眉毛,缠绕在了一起。
置之不理,她有可能会出事,但管她呢,又连句谢谢都不会听见。纠结一会儿,他还是拖起她的两条胳膊,将她靠在了大树上,然后用她的一只手按在了她的小腹处。
她完全陷入混沌,她半睁着翻着的白眼,迷迷糊糊地念叨起一个人的名字。但他听不清她说的是谁——像是康坦,像是奥丁,又像是朱莉。
十分钟后,她纠缠的眉毛舒展开了,她的脸色也开始好转。她深深吸了两口气,她的身体软绵绵地靠在了大树上。
看样子,反噬应该是结束了。他松开她的胳膊,站起身。月光透过树林,照耀在远处的河面上,洒下一片银光。河水轻轻荡漾,发出自然的声响。他望向茅草屋那边,心想:都这么晚了,朱莉应该睡了吧,那我还去不去呢?
身后传来舒气的声音,然后是一阵窸窣的动静。“你……”芭比恩无力的声音传来,“觉醒之后也会这样吗?”
奈佛回过头,看到芭比恩已经站起了身。他点点头,道,“会,而且比你痛苦的时间要长,有时候会持续一整天。”
芭比恩的眉毛跳了一下,她移开视线,眼里流露出无尽的忧伤。她苦笑一下,擦擦眼泪,道,“行,我知道了。”她扶着大树,转过身,背向他,又侧过脸,卑微地说,“刚才的事,不要对别人说……算我求你……他们还不知道反噬的事……我也不想……我也不想让他们为我担心……我毕竟是他们的大姐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