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张正儒却丝毫不顾叶长衫的好意,他用力一推,将叶长衫推开,自己斜躺在地上,用袖袍擦了擦脸,继续说道——
“少时躬耕长安南、寄志苍穹出长安,汝行万里路、读万卷书,尝遍天下疾苦、阅尽人间沧桑,为韩家少将军赏识,与之皆为往年之交,后不顾少将军再三挽留,决然回到新唐。”
张正儒抽泣着,继续说道——
“一朝入得寒门下、名扬中原文人赞!汝之文采如文曲下凡,汝之书法如颜公再世,汝所作文章为兄皆视如珍宝,倒背如流不在话下。为兄观汝之文章,有兴邦立世之大才、亦有清风明月之淡然,身负贤能却安于山林,为兄何其羡慕?七年前,汝亲笔书信一封于为兄,令为兄受宠若惊,本欲觅得吉日登门拜访一番,不想却迟迟未能如愿。待圣上入宫,为兄知你心怀家国,便不再冒昧叨扰,心想待汝功成名就那日,为兄再替你庆贺不迟,不想……不想汝却先于为兄一步离去,令为兄抱憾终身!”
说到这里,张博士再次放声大哭。
原本众人的情绪还算能自控,此时见张正儒哭得如此伤心,他们也跟着悲伤起来。
“朝堂险恶,你又何必去掺和?若是留在山中远离世俗,天下文人又如何会因你同悲?”
张正儒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此时他低着头,仿佛在自言自语地说道:“可为兄理解你,闲云野鹤、隐于山林你之所愿,化笔为剑、誓为苍生亦你所愿,二者不可得兼,舍小而取大也,可你不知,你舍的不仅仅是‘清闲’二字,而是你的性命啊——可怜你一片赤胆忠心,身死之后却连个全尸都没!为兄替你感到不公啊——”
子春听到这句也放声大哭起来,文君臣的尸首是她一针一线缝合的,原本这事儿轮不到她做,但她却执意要做,因为她怕!她怕文君臣的遗容不整,她怕别对二师兄的尸首不敬,她怕别人缝得不够仔细。可奇怪的是,她一个从未经历过生死的姑娘家,在面对曾经朝夕相处的二师兄的遗体时,手却稳得异常,直到所有的针线都缝完后,她才投入姬阳与的怀中失声痛哭。此时,她听到‘连个全尸都没’,想起那日二师兄身首异处的惨状,心中不禁大为悲伤。
风,忽然大了起来,一时间沙土被阵阵扬起。
姬阳与忽然闭上双眼转过身去,他得眼里似乎进了沙子,两行热泪顺着脸颊默默流下……
……
……
北魏,大梁,上将军府。
一位男子向西而立,面前是一个小小的香炉,上面插着两根红烛。
男子手中拿着三柱香虔诚地鞠躬三次,而后将三柱香插入炉中,待他抬起头时,只见他的脸上同样挂着两行泪。
香火不息,热泪不止。
男子立于香炉前久久不愿离去,就这么默默地站着……
“你太多愁善感了。”
一个威严无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一声仿佛不带任何情感,反而像是一道命令。
“是!父亲!”男子没有做过多的辩解,而是直接承认错误一般地将头低下。
“你是军中将领,生死乃是常事。”这个声音依然冷酷,不像是一对父子间的谈话,倒是更像是上级与下级。
“昔日故友离去,我心难安…”
“你不该把注意力放在文君臣身上!”冷酷的声音毫不留情地打断男子的话,直接说道:“你的注意力应该在姬阳与身上——”
随后,冷酷的声音像是下达军令一般地说道——
“你必须比他更先一步达到‘天枢’。”
男子转过身,韩单魁梧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但他却没有抬头去迎向那寒霜般的目光,而是直接拱手低头,说道:“是!父亲。”
韩单没有任何波动,看着儿子脸上残存的泪痕,心中甚至感到一丝不屑。
似乎感受到了父亲心底的那丝蔑视,韩巳又说道:“抱歉,让您失望了。”
韩单依然没有任何反应,停留片刻之后,他没有丢下任何话,转身离开。
直待父亲的脚步声彻底听不见后,韩巳才直起身抬起头。他回过身去,方才那对香烛已经燃尽,红蜡挂在木棍上,如脸颊上的泪滴一般。
一丝残香飘出,可随后便被一阵大风吹得无影无踪,韩巳望着这丝被卷入风中的残香,痴痴一笑。
韩巳再次高高举起双手拱于额前,随后默默地将这些东西收好。
而后,他跟随着韩单离去的方向,消失在这无尽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