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龙武两口子呆坐在椅子上。
“别着急,放暑假带孩子上北京上海去看看,我和人家比毕竟不权威。”
“能不能现在换,用我的肾。”
“你开什么玩笑,现在孩子好着呢,至少二分之一的功能是有的,腰疼消消炎问题不大,人家这个肾保养好了几十年没多大问题。我给开单子赶紧去交钱挂水去。”
林苗苗方子开出的水一挂上半小时,孩子就嚷着要尿尿,也不喊腰疼了。
“让他尿,尿出来毒素就排出来了。”
两口子总算松了一口气。
“哪天有空,咱两家一起坐坐吧。我要和静涛好好喝一杯。”
“那感情好,礼拜六上我家,静涛做菜最拿手了。”
晚上回家,林苗苗跟男人说,“你猜我今天遇着谁了?”
“谁呀?”宗静涛正在看淮工集团报上来的材料,他们想研制一款挖掘机。
“王龙武两口子。”
“嗯?”宗静涛从文件里转过头来,“你惹他们干嘛?”
“孩子来看病唻。”
“噢,啥病?”
“神经源性膀胱导致肾积水。”
“你说明白点。”
“就是一种很特殊的肾炎,最终会肾衰竭,得换肾才能根治。”
“那确实是个问题。约哪天吃饭啊?”
“礼拜六,咱家里。”
“还是饭店吧。淮海公园旁有一家福顺居不错。明天你去定一桌。”
“行。”
第二天宗静涛陪同何工硕在洞山汉墓发掘现场调研,市政府决定要把这里建成汉文化旅游景点。淮工一个零部件厂正好在规划的广场正中,需要拆迁。淮工集团的技术副总汪民也跟着来了,跑在领导前面介绍情况。
“何市长、宗副市长,我们这个零部件厂是集体重要的配件厂之一,年产值将近一个亿,我以前就在这个厂当车工的唻,目前正处于产品升级转型期,市里要把这里改造成旅游景区我们集团是绝对配合的,要是在晚一年半载,我们新设备一上,再拆迁那成本可就大了。”
“哦,小汪是从最基层上来的?”
“那可不?我干车工整整三年唻,咱车的零件我师傅都服气。”
“噢,后来才被厂里送去上大学?”
“哎,对对对,我就喜欢钻研技术,对淮工有感情,就想把咱淮工干好。”
“好好好,好同志。”
“我们那个报告,您看?”
“静涛啥意见?”
“报告不错,现在世界各地都在大搞基建,挖掘机这种高技术机械设备肯定市场广阔,值得搞,我们要试一试,,闯一下。”
“那我可就批了哈。”
何工硕喜欢现场办公,现场批件。宗静涛把文件拿出来。汪民早就把自己的大公文包捧在手里当成一个简易小桌子,何工硕大笔一挥:拟同意,何工硕。16/10。
零部件厂里的工人远远的看着,有人议论汪民就是个低头哈腰的奴才。
“看他那卑躬屈膝的熊样,跟个舔狗样。”
“嗨,你还不服唻。四年前还和你一个工班车零件的吧。你看看人现在能跟市长汇报工作。你还只能在这里车铁疙瘩。”
“我呸,我拉不下那个脸。”
何工硕今天兴致很高,他要上到山顶去看看。羊肠小径很窄,低矮的野酸枣子树占据着半条道,汪民拿着个细长铁棍在前面开路,一路披荆斩棘,到了山顶,腿上、手上已经拉了好几道血柳痕子,也不吭声,笑容满面的谈笑风声。
何工硕站在山顶往北望,“都是工矿企业,污染还是挺厉害的嘛,天都灰蒙蒙的。我们得进行产业升级换代啊。环境这样下去怎么行?”
“现在工厂效益都不好,能活着就不错了。环境治理一时半会还顾不上,我们边发展边解决吧。”
下山的时候,宗静涛突然说,“这两天要和王龙武一起吃个饭。”
“噢?”
“他孩子病了,苗苗碰着了,聊了会说两家吃个饭。”
“龙武啊,人是不错,工作也挺负责任。”
“我就是觉得这个人争心很强,有点急功近利了。”
“有些年轻干部啊,尤其是“四化干部”突击上来的,总想尽快的出成绩,仿佛成绩出慢了他身上渡的那层金就褪色了,让别人怀疑他们的能力。其实这都是多虑,人还是要扑下身子干工作,踏实一点,少搞一些花架子。我们这些参加过“革命”的老同志并不歧视他们经历浅,新时期需要新的专业干部,我们这些老同志再坚持坚定,帮一帮,带一带,度过这个青黄不接的困难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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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民会来事,他问何工硕“市长参加过‘淮宿战役’吧,那次听说可激烈了。”
“那次我受了伤,你看我腿上的伤疤还留着唻。”何工硕把裤腿子撸起来,一道深深的伤疤贯穿整个小腿。
“吆,何市长是个战斗英雄啊。”汪民惊叹道。
“啥英雄不英雄的,为革命咱们都甘愿抛头颅洒热血唻。小汪今天也受伤了嘛,你看你这腿上这血柳子刮的。”
“和您为革命流血比起来,我这根本算不上伤。”
在山上宗静涛有意无意的跟何工硕讲了自己要和王龙武吃饭的事。实际上这不是太过小心,实在是怕别人做文章。班子成员现在情况太复杂,政府班子会十一人,不说山头林立,但小圈子是有的。在群众眼里,他宗静涛显然是跟何工硕是一伙的,毕竟两人几年前在鹿呦山农场时就有交集,两人又都是参加过革命的老同志,被划归为老革命派也不是没有理由。年轻派是诸如王龙武、李阳通过“四化干部”政策提升上来的年轻干部,他们自然不自然的自成一帮。当然班子里也有唯市委书记马首是瞻的书记派。不管是帮是派还是小圈子,就是没有单打独斗的。官场是一片生态林,在生态林里你独树一帜就被别人当成杂草而除之后快,生态林里没有标新立异的环境。
上车前,何工硕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小汪是南林学院的吧,他那个老师李宁道跟我一样,放着大学不当教授,跑到政府里做官,李宁道是副省长了吧现在。”
“是。”
“去吧。吃饭是正常的嘛。”
礼拜六傍晚,福顺居两家人见了面,宁宁和汉成是同班同学,一见面很能玩一块去,在饭店里面的小花园里追来跑去,瞿颖和林苗苗聊得很热乎。宗静涛坐在鱼池边掏出红旗香烟递给王龙武,“抽一支。卷烟厂最近改进不少。”
"噢,是红旗啊,我也抽这个烟。这个烟的添加剂还是化工局技术公关出来的,实现了进口替代。”
“听说你们最近要组织出国考察制药行业?”
“对,淮海三药组织的,还是孙湃生打的报告。”
“听说这个人对中枢神经药物生产有一手。”
“是个能人,生产、销售都挺厉害。”
“走吧,到饭点了,咱喝一杯。”
晚上,王龙武问女人,“给孩子看病用谁的钱,我怎么看家里钱没动。”
“你少问,家里什么事也指望不上你。”
“可不能收别人钱。”
“我不收!”瞿颖转过身去,任男人怎么拉她也不转身。黑暗里眼泪从她的眼角无声滴落,生活太难了。为何要折磨小孩呢,这个病她宁愿转到自己身上,也不愿意孩子疼一下。
男人沉沉睡去。
在梦里他还嘟哝,“不能收别人钱。”在王龙武灵魂深处,他已经不可避免的被家庭拉入旋涡,无法自拔。
换肾是极其浪费钱的,真到了那一步,仅凭他的工资是无法支撑这庞大的耗费。
一分钱也难倒英雄汉,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是万万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