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纤察觉到一些不对劲儿,莫名有一瞬本能的心悸,好像被什么潮湿黏腻的东西淹没。
只是偏头看去,林玉京的模样与往常无异,仍是那副言笑晏晏的模样,眼看她时微垂,带出些温柔来。
许纤想,应该是自己的错觉,她道,“我可不想要,我连自己都活不明白呢,我就是担心若是往后咱俩一拍两散,你再后悔想要个孩子可怎么……”
“你想一拍两散?”林玉京的注意力被这个词吸引过去。
他紧紧盯着她,看着她的神情。
“就是偶尔想的,毕竟……”
“我们两个成婚不过三日,你就在担心一拍两散?”
林玉京只觉得心里有什么沉了下去。
她果然并不喜欢自己,他想,她是不是恨自己?
这个念头乍一浮现,心头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撕碎了一般。
心随意动,他抿了抿唇,低声问,“你为什么担心这个?”
许纤被他缠得有些着急,莫名其妙穿到这个朝代,心里本来就一团乱麻了,刚来就这么一波三折的,不仅得考虑自己的去处,还得担心自己的未来,考虑一堆事情,关键就是在万恶的封建社会,她又很难掌控自己的命运。
有时候考虑再多也是枉然。
这些天一堆负面情绪,本来就没个地方排解,许纤被追问得这么着急,心下一股无名火起,说话也冲了起来,反问他,“我怎么能不担心?”
她仰起头,林玉京头一次在她身上看到了怒意,这点怒意比平常她的情绪都要鲜活,就好像欢爱时,她偶尔流露出的那点意荡神摇。
林玉京一直知道许纤很会掩藏自己,真实的她就像只小雀儿一样,有一点动静就立刻振翅飞走,只有在他勾着她,用尽手段挑起她的欲望时,才能接近那只警惕的雀。
他爱她露出那模样,所以惯常爱勾她,看她沉迷于爱欲的神情。
即使只有片刻,也让他心满意足。
但这是他头一次在欢爱之外见到真实的许纤。
美人含怒,在他眼里撩起一阵光艳凛然。
林玉京怔怔地看着她,眼睛只能看见她,耳朵也只能听到她。
许纤冲道,“你以为我想每天想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吗?我比谁都想躺平,我只想过我自己的日子,但是偏偏老天它不如我的意,你以为我乐意担心这种破事?”
“我担心我的,你生哪门子怨气?你是个男人,在这个朝代,你对我可以想娶就娶,看上了上门求娶就是,同样的,有朝一日,你不喜欢我了,对我也是想休就休。”
“可是我呢?在这里,女人只能依附男人,我父母又不在乎我,也就一个姐姐疼我,我要怎么办?甚至我的喜好都是排在后头的,这是生存的问题。”
“我怎么会……”
许纤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一点也不想听林玉京的声音,她径直打断他,“就算不休,你如果不喜欢我了,还可以纳妾不是吗?我能纳一个夫君吗?”
许纤道,“你娶我这件事,我承认我得到了好处,不嫁给你我也无路可走,你是最好的选择,我也喜欢你的脸跟性子,喜欢你的调调,可是我就是没法不担心,没法不去预设未来,我不觉得人的一时见色起意能维持一辈子。”
“在嫁给你的第一天,我就做好了迎来这一天的准备,免得抱着期待摔死。”
身为一个现代人,这算是她唯一能够坚持的事情了,虽然什么用都没有,但是要她对这个时代认输,她做不到。
许纤看着林玉京,只觉得说完了这些话,心里难得的畅快,她破罐子破摔道,“你生气的话,现在就可以把我休掉。”
林玉京像是没反应过来,怔了半晌,重复了一句,“你……喜欢我?”
许纤有些无言以对,心道他抓重点的能力是不是不大对。
“毕竟你生得也好,”许纤强调道,“是喜欢你的身子。”
她其实也搞不清楚,反正不讨厌林玉京就是了,但想想如果换一个同样体贴的大帅哥,好像也不是不行。
谈到喜欢一个人,应该是非他不可的那种吧,许纤想,没在这上面多作纠结。
“在我只能作为你的附庸存在,只能依靠着你的喜恶生存的情况下,我永远也不知道是生存的压力迫使我喜欢上你,还是出自我本身的意志。”
许纤认真道,“喜欢跟爱情这类情感,我想,只能发生在两个平等的人之间,而现在……”
她抬手,指向林玉京放婚书的地方,“那纸婚书只是你对我单方面的禁锢而已。”
“所以,不管我认不认字,不管别人承不承认那纸婚书,但是我不承认。”
话音落下,许纤就察觉到房间内有些安静,她看向林玉京,惊了一惊。
他显露出的那种神情,是许纤从未见过的,带着无法言明的绝望,就好像,好像有什么人正在杀死他一样。
“你……你还好吧?”许纤凑近他,这才发现林玉京眼中仿佛有什么火焰在摇动,定睛一看,才发现竟然是……
——是泪水。
泪珠倒映着烛火,径直落下来,碎在地上,只是他仿若未觉一般,只是看着许纤,眼也不眨。
仿佛火焰在流淌一般。
艳丽到令人心惊。
这种情况下,许纤一边有些愧疚,一边竟然觉得林玉京哭起来时格外让人心动。
美人落泪,眼波涟涟,眼尾红红,漂亮到让人心痒痒。
她有些不知所措,就这么看着林玉京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得去给他擦眼泪,但是许纤一向不爱带手帕什么的,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只好用自己的袖子去给林玉京擦眼泪。
开始给他擦眼泪,才意识到他哭得有多凶,只一会儿,许纤衣袖就湿透了,贴着她的手腕,先是温热,后边越发冰冷。
林玉京一动不动,仿佛一尊玉雕像一般,只坐在床边,任她擦拭。
许纤就只好又用自己的手去给他拭泪,只是在碰到他的肌肤之后,林玉京才仿若重新活过来一般。
他眨了眨眼,眼睫仿佛蝴蝶,在许纤手里振翅落下。
林玉京动了动唇。
许纤没听清,她站在他面前,稍稍弯腰,“你刚刚说什么?”
于是林玉京又重复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