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4章 寡人恕其无罪(1 / 2)

如果史书有颜色,那么今天一定是浓墨重彩的灰。

无边无际的刑徒灰席卷了大半个咸阳,随后又在陈庆的带领下缓缓褪去。

直到视线尽头再也看不到任何活动的人影,北军和城中百姓仍旧伫立在原地发愣。

他就这么走了?

离九五之尊的宝座仅有一步之遥,说退就退了?

扶苏深吸了口气,镇定地下令:“城内军民重新修缮城墙,防备逆贼再次来袭。”

“诺。”

稀稀落落的应和声之后,北军小心翼翼地驱使战马上前,占据了最主要的几个城墙破口。

百姓壮着胆子从废墟中拆卸出可用的木梁和条石,一层层搭建出防御工事。

扶苏的猜测一点都没错。

叛军非但没走,而且还抢夺了渭河边的一座粮仓,渡河至南岸举办了盛大的庆功宴。

天亮后,他们分散行动,在城内守军的眼皮子底下大张旗鼓地搬运物资。

难以计数的铁料、铜料、火药、机械、布帛、粮食被装上舟船,顺流而下抵达百里之外。

内务府多年的积累以及陈庆夫妇的家当几乎被一扫而空,这些物资经过层层转运后,将会通过海船一起抵达美洲,成为他们建立新世界的基石。

扶苏收到探马传来的消息,无奈地一次次叹息。

拦肯定是拦不住的。

叛军大势已成,除非召集天下兵马共击之,否则绝无镇压的可能。

然而如今朝廷威严扫地,六国余孽和各地豪强蠢蠢欲动,轻率的抽调地方守军恐怕会引起一系列连锁反应,最终导致不可挽回的后果。

“殿下,该用饭了。”

王菱华推门进来,见到扶苏愁眉不展地独坐在书案之后,忍不住心疼又怜惜。

“本宫还不饿。”

“我出门走走,等会儿就回来。”

曾日月之几何,而江山不可复识矣。

扶苏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觉,无论身处何时何地,耳边总能听到幽幽的啜泣声。

那是无数枉死的冤魂在哭诉呐喊,他们满身的血和泪,齐刷刷跪倒了一片,请求太子为他们伸张正义,报仇雪恨。

每当这个时候,浓浓的愧疚和无助感总是让他压抑得难以呼吸,恨不得找个没人知道的地方躲起来了却残生。

“年少时父皇对我不假颜色,常生忿怨之情。”

“今日想来,父皇才是对的。”

“我既非什么明君又不是什么圣主,不过是个骄狂自大,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公子罢了。”

清冷的月光从回廊侧面洒下,照亮了扶苏的满面愁容。

他自嘲地苦笑之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父皇把江山托付给他半年不到,咸阳险些沦为废墟,数十万刑徒造反,抢走了数不尽的钱粮物资。

再过个两三年,是不是九五之位也该拱手让人了?

巨大的挫败感让扶苏几乎万念俱灰,完全失去了对未来的希望。

恍然间,他的眼神重新恢复了清明。

身前是一扇小门,厚重古朴,毫不起眼。

犹豫片刻后,扶苏缓缓伸出手推开了它。

吱——

微风卷着枯枝败叶扑面而来,树上两只眼睛血红的乌鸦发出渗人的嘶哑叫声,拍打着翅膀飞向漆黑的夜空。

各宅各院大门敞开,苑林水榭空空荡荡。

一些杂物随意丢弃在路上,稍不留心就要被绊个跟头。

冷清萧瑟,破败凋零,与其他遭受战祸的府邸并无多大不同。

扶苏漫步其间,环视四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昔日温馨热闹的场景。

“皇兄,你快来!”

“我夫君又懈怠公事在家躲懒,你去训斥他一顿,免得日后愈发耽于安乐。”

嬴诗曼站在门边,招手唤他过去,偷偷告陈庆的刁状。

“外邦下使拜见雷侯。”

“百闻不如一见,久仰久仰。”

扶苏嘴角忍不住上扬。

偶然有几次在这里撞见外邦使节拜谒陈庆,无不是低三下四、谨小慎微。

陈庆回回都是盛气凌人,颐指气使,也不见外邦使节表露出丝毫不满,反而更加恭顺谦逊,任其呼喝叱骂。

当时他可是暗暗羡慕了许久,恨不能以身相代。

不知不觉,扶苏走进阴暗的房舍内,左拐右转来到陈庆的书房。

桌案上的油灯尚算完好,他掏出火折子点燃了里面的灯芯。

火光亮起的一瞬间,扶苏的思绪仿佛回到了从前。

陈庆坐在芦席上,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捧着书册,举止放浪形骸,无拘无束。

他们一起谈天说地,一起把酒言欢,一起描画勾勒大秦的万里江山。

而今……

扶苏默默地坐在曾经的位置上,记忆中美好的画面一幕幕出现在眼前。

“嗯?”

芦席下藏了什么东西,他坐在其中一角上,略有些咯人。

扶苏飞快地站了起来,掀起芦席伸手掏出一本厚厚的书册。

摇曳的灯火下,书封上是两行歪歪扭扭的字迹。

《大秦第二个五年计划发展纲要》——陈庆。

小主,

扶苏不可置信地来来回回扫视了无数次,终于确定它是出自陈庆亲笔。

下意识翻开扉页后,又是短短的数行寄语。

“天下人,天下事。人人可畏,人人可敬。”

“扶苏,你之所以成为皇帝,是因为天下人愿意奉你为君,天下人的心意才是天意。”

“你的权利是人民赋予的,它只能用来为人民谋取利益和福祉。”

读完这段话,扶苏禁不住怅然若失。

如果不是皇陵营地的刑徒在关键时刻入场,结局恐怕大不一样!

陈庆的首级会和公卿士族悬于一处,尸身遭受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然而世界上没有如果。

他担任将作少府左中侯的时间很短暂,却在这段时间里签发了上万份还乡书。

刑徒一直感念其恩德,数年之后赴汤蹈火来相报。

镇定心神后,扶苏心情复杂地翻看书册的正文。

“钢铁发展纪要。”

“火器总纲。”

“飞行器与船舶的发展趋向。”

“社会各阶级分析。”

“华夏两千年纵览。”

“世界局势演变。”

从字里行间看得出来,行文非常仓促,应当是在短时间内写成。

有些地方留有大片的空白,还有很多修改的痕迹。

着书者应当是在深夜冥思苦想,每当有什么想法立刻提笔写就,然后再一遍遍的斟酌校对。

“先生……”

扶苏的双手在颤抖,泪水不知不觉打湿了书页。

你与国为敌,却从未与我为敌。

他日本宫该以何面目再与你相见!

——

《汉书·郦食其传》中有过这样一段描述:“夫敖仓,天下转输久矣,臣闻其下有藏粟甚多。”

“河渭漕挽天下,西给京师;诸侯有变,顺流而下,足以委输。”

秦汉时期气候温暖湿润,黄河及其支流是北方重要的运输水道。

虽然达不到明清时期‘百万漕工衣食所系’的程度,但也足见此时河运的发达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