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半天的时间,天下最繁华富庶的咸阳城已经面目全非。
昔日富丽堂皇的宫阙楼阁轰然倒塌,只剩下焦黑的梁柱和瓦砾。偶尔从残垣断壁中露出半截雕饰精美的砖瓦,才能显露出它曾经有多么光彩耀人。
夜色已深,杀戮依旧在继续。
豪门大户一家家被攻破,随后大批叛军涌入,毫不留情地摧毁入目所见的一切。
仆从和婢女四散奔逃。
有的被当场斩杀,有的沦为俘虏,还有的藏匿在阴暗处浑身发抖,任凭眼泪流干也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一缕残破的布条随风摇曳。
陈庆高举手中的钜子令,目光威严地盯着跪在地上的刑徒。
“进城前韩将军一再叮嘱:勿伤百姓,勿犯疾苦。”
“你嗜杀成性,无故屠戮妇孺,依军法处置该当场斩首!”
“行刑前再问一句,你可服气吗?”
上百名刑徒围聚在周围,目光充满同情和怜悯,却没有人敢上前阻止陈庆的举动。
“侯爷,末下不服。”
“你问一千遍一万遍,末下还是不服!”
触犯军法的刑徒跪在地上,梗着脖子义愤填膺地回答。
陈庆直接被气笑了,吩咐随从抬过受害者的尸体。
他身高不过三尺,年纪七八岁左右,轻薄光滑的绸质里衣沾满了触目惊心的血迹,脑袋软软地往下耷拉着,早已没了生息。
“人是你杀的吗?”
“他小小年纪,有何罪孽值得你取他性命?”
陈庆冷声质问道。
刑徒昂起头:“侯爷,末下一开始没想杀他,是这小子自己寻死!”
陈庆眉头紧蹙,强忍着不快询问:“他怎么寻死的,说来听听。”
刑徒挣扎着想要演示一番,奈何双手被缚无法施展,只能用言语描述:“末下进入宅邸后,稀里糊涂到了后院。”
“这小子藏在箱柜里,被我翻了出来。”
“末下牢记您的训诫,本不欲伤他性命。”
“谁知道他竟然把一包金银细软抛到了我的脚下,还言语威吓,让我拿了钱财快走。”
陈庆大为火光:“你就因为这个杀了他?”
刑徒振振有词地说:“侯爷您没讨过饭,不知庶民之疾苦。”
“末下年幼时家中贫寒,常在街上乞食而活。”
“有一大户人家的公子年纪与我相仿,衣则绫罗绸缎,食则山珍海味。”
“他还有个古怪的癖好,喜欢拿家中的米饭馍馍喂食街上的乞儿。”
“这位公子手里端着个笸箩出现的时候,附近讨食的乞儿无不闻风而至。”
“他抓了一把吃食随手一撒,乞儿顿时趴在地上你争我抢。”
“每逢这时候,贵公子总是拍手大笑,仆役和婢女连连夸他心善仁慈,长命百岁。”
刑徒轻笑两声:“有一回公子施舍的时候,手中的米饭掉了一撮在鞋面上。”
“末下只顾着与外人争抢,连滚带爬窜到了他的脚边,抓起米饭就往嘴里塞。”
“谁知道公子因此受了惊吓,一脚蹬在我的额头上。”
“随后仆役和婢女勃然大怒,冲上来对我大打出手。”
刑徒昂着脑袋:“侯爷您瞧见了没有?”
“那位公子留下的伤疤还在呢。”
“从此末下再也没去讨过食,哪怕饿得腹痛如绞也没去过。”
陈庆不知不觉放下了手中的钜子令,沉声问道:“因为想起了这桩陈年旧事,你才杀了他?”
刑徒摇了摇头:“禀告侯爷,并非如此。”
“当时我低下头看了脚边的金银细软,心中忽然迸出一股不平之气。”
“三十年啦!”
“自我沿街讨食,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十年!”
“从老家那个小地方到了京畿首善之地,我半生漂泊流离,身边人在变,物在变,什么都变了。”
“唯独到了今天……”
“末下忽然发现,其实一点都没变。”
“我还是那个趴在地上讨食的乞儿,他还是高高在上,不容亵渎的贵公子。”
刑徒嘴角的笑意既包含着自嘲,又有对命运不公的控诉。
“当时这小子见我神情恍惚,从箱柜里站直了身体呵斥:快滚!”
“哈哈哈!”
“真是天大的笑话!”
“你当今时还是往日吗?”
“利刃在手,岂容得你放肆!”
“末下三两步上前,一刀就戳死了他!”
刑徒亢奋地面泛红光:“我今日不杀此子,再过二十年,末下到了知天命的年纪,恐怕还要跪在他的后人面前苦苦哀求讨一口饭食。”
“既然如此,索性早早结果了他,省得老了再受他后辈欺辱。”
“欺我一时便罢了,哪有一世受欺,世世受欺的道理?”
“末下触犯军令,罪无可恕,但无怨无悔。”
“请侯爷依军法处置,到了黄泉地府,我继续去讨还公道!”
周围的刑徒纷纷凑上前,想求情又不敢开口。
陈庆黯然叹息一声:“念你是初犯,从轻发落,鞭笞二十抵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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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执行军法!”
刑徒闻言大喜,猛地抬起头来:“侯爷,我就知道您跟那些人不一样。”
“您发放赏赐的时候都是亲手交给我们的,从未有半分轻视之意。”
“君待我以礼,我还君以命!”
话音未落,周围的人迅速把他拖下去,生怕陈庆又改了心意。
啪!啪!啪!啪!
一轮鞭子打下去,触犯军法的刑徒一声不吭,眼神更加坚毅决绝。
陈庆吩咐道:“子夜将近,尔等速去收拢士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