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时的常九,染着一头一言难尽的彩色头发,头发太长了,甚至有些看不清晰眉眼。
他被一家偏僻的小美发店赶了出来,店长言辞骂的很脏,少年清瘦的身子被店长一把推倒,径直瘫坐在了店门口的地上,他垂着头一言不发,不知在想着什么,而他的东西也直接被丢了出来。
谷芝芝当时刚好路过,看着少年的模样,纠结半晌,尽管她自己的情况也不是很好,或许是因为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同情,鬼使神差的,她还是走上前去扶了一把。
常九之所以叫常九,是因为,在他的上头有八个姐姐。
他的爸妈是很传统的夫妻,原本都是X市的人,为了要个儿子,陆陆续续生了九个孩子,如同很多个“姐姐”一样,他的姐姐们都是传说中的“扶弟魔”。
常九作为家里唯一的男孩,自小承受着全家人的瞩目和重视,从小全家人就都把精力放在了他的身上,企图通过他一个人的“一飞冲天”,拉着全家人跨越阶级。
只不过,没有任何一个人问过他自己的意见和他自己的想法,他就像是个提线木偶,被“以爱为名”的欲望所裹挟着,没有自己的想法,没有自己的时间,也没有自己的喜好。
常父主张着棍棒之下出孝子的传统理念,对孩子们动辄打骂,动静大的时候恨不得街坊邻居都不消停,即便是作为“团宠”的常九也不是例外,甚至比起姐姐们,由于他是男孩,父亲对他的要求和期待更高,他挨过的拳脚反而更多了些。
而常母是个控制欲极强的人,上到女儿们的婚嫁,彩礼的数量,下到儿子的吃喝拉撒,常九自小的饮食安排的极为苛刻,甚至被精确到了每日摄入的调味料的份量,为了让他有充足的时间学习,常母甚至连他上厕所的时间都要用秒表掐着倒计时。
在这样的环境下,充斥在常九每天的课余时间里的,是上不完的文化课补习班,以及刷不完的试卷和考题。
他压抑着本性,像是一个高速运转的机器人一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做着父母安排的事情。
事实证明,努力是有用的,即便是“老鼠的儿子”,在如此高强度的压力下,常九也不光只学会了“打洞”。
常九的学习成绩很好,在X市都是排得上前十般的优秀,甚至熟知他们家情况的人,一提到总会感叹上两句“真是歹竹出好笋”。
越是如此,全家对他的督促越是到了变态的地步。
他的姐姐们,被陆陆续续的嫁了人,最小的那位不过比他大了三岁,还没到法定婚龄,就被“卖出去”给别人当童养媳了。
姐姐们换来的彩礼钱,被常父常母拿来乔迁到了T市,一家三口挤在了一个小居室的房子里,连户口都迁了过来——因为这里的本地户口,高考录取分数线低一些,更有希望让常九读个好大学。
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若是事事都能按计划进行,那也不是人生了。
常九很争气,高考成绩很好,在T市里也是名列前茅,可是,同学们都陆续拿到了录取通知书,唯独他无人问津,递出去的志愿书石沉大海,直接变得杳无音信了。
常家不过是普通到再普通的家庭,常母的家庭主妇,常父是工地的农民工。
这种事儿,找不到人咨询,也无处维权,常九的成绩很好,按理说不会考不上,即便是滑档录取,也不至于一份录取通知书也拿不到,可事实正是如此,全家人十多年的艰辛努力似乎都化作了泡沫,都不用风吹就直接破了。
原本“望子成龙”的梦想一朝破灭,常九莫名觉得自己松了口气,分明对他而言,这该是一件天都塌下来的大事儿,可最后,比常九更接受不了的,竟然是常家的其他人。
常父常母因此大吵了一架,常母不想放弃,想让常九复读一年,可常父却觉得与其浪费时间在一个没影儿的幻想上,不如趁早进社会赚钱补贴家用,尽早娶个媳妇生孩子才是正道。
争执还没出个结论,常父便在工地里出了意外。
他老人家是个干了很多年的抹灰工,在脚手架上登高作业的时候,因为那段时间满心思虑着儿子的事儿,急的高血压犯了,脑袋一晕,就直接从脚手架上栽了下来。
高度不高,可惜却是头先着地,当场就西去了。
养家糊口的顶梁柱一下子就撒手人寰了,平日里最有主见的常母也放弃了自己本身的想法。
没有了常父,凭借她自己一个人,供养儿子复读一年,简直难如登天。
小主,
被全家人寄予厚望的常九,就这么迷迷糊糊的被推进了社会。
“你们知道那时候的常九,是为什么被美发店的老板赶出来么?”谷芝芝笑的有些苦涩,那双原本算不上多漂亮的眼睛,在含着泪的时候,似乎显得格外璀璨和温柔。
“为什么?”叶央庭说。
“因为他在店里做学徒时发现,美发店老板以次充好,过期的染膏舍不得扔,还敢给顾客用,甚至恶意让新入职没两天的工人,拿不办卡的顾客们的头发练手,他看不下去,跟老板理论,所以被臭骂了一顿,轰了出去。”谷芝芝笑着笑着,眼泪便掉了下来,“很可笑吧,当初耿直到有些傻的人,如今竟然沦落到了这个地步。”
那天的谷芝芝是被常九背着送回去的,他一手拎着硕大的手提包,那里头是他所有的行李,包看起来瘪瘪的,只有几身旧衣裳;另一只手托着背后谷芝芝的身体,清瘦的肩膀算不得宽阔,却莫名让人觉得异常有安全感。
伏天的风都是热的,两人的身上也都是汗津津的味道,算不得好闻,那相识的场面也算不得浪漫,那肌肤触碰到一起的暖意,却在谷芝芝的心里烙下了深刻的印记,仿佛烫到了她的心窝里。
常九在社会上闯荡的日子过得很不好,曾经的他,在家里连自己吃饭的碗都没洗过,吃到的水果都是母亲切成果盘端到他面前的,那时候他的任务只要好好学习就行。
而出了社会,他却把那些在家里没吃过的苦都吃上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