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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德 天龙李建 3581 字 1个月前

梅丽尔一再提醒自己:我从事的是一种美好的职业------救死扶伤,这个职业拯救了我,让我解脱了。我们在居延为人们所需要。最可怕的是没能拯救所有人,只拯救了眼前人。有时本来可以拯救一个人,但没有必需的药品;有时本来可以拯救一个人,但把他送来时,已经来不及了。在卫生连里工作的多数是没有受过良好训练的、只会包扎的士兵;有时本来可以拯救一个人,但怎么也叫不醒喝得烂醉如泥的外科大夫。

梅丽尔甚至在死亡通知书里都不能写明真实情况。有些人踩上地雷被炸死了,一个大活人往往只剩下半桶肉酱,可医院按上级领导要求写的是:在车祸中殉难,坠入深渊身亡,食品中毒等。梅丽尔觉得这真个是:树丫子盖房------不是正经材料。当死亡的人数超过一万时,医院才被允许向家属讲真话。梅丽尔虽然对尸体习以为常,“但那是人啊,是我们的人,我们的同胞,我们的小伙子!”一想到这些,她怎么也想不通。前线送来一个小青年,那天正赶上梅丽尔值班。在深山里找了他三天三夜,找到了,运回来了。他不断地呓语:“快叫医生,快叫医生!”他看见了白大褂,可能心想:“这下得救了!”他睁开眼睛,看了看说:“唉,这下好了……”说完就断了气,他是颅骨受伤。梅丽尔觉得:“我们每个人的记忆中都有自己的坟墓!”

梅丽尔发现,他们死的时候也是不平等的。不知为什么,人们对战死疆场的人就多一些怜悯,对死在军医院里的人就少一些同情。可是他们死的时候,叫声都一样惨!她记得抢救一位临死少校军官时的情景,他是军事顾问,他的老婆来了,她眼看着他死去,她开始号啕大哭,像只野兽。梅丽尔真想把所有的门都关死,别让任何人听见,因为隔壁的伤兵们也奄奄一息,没人能过来为他们哀泣,他们在孤独中死亡。

新婚后,里德带队又剿杀了56个居延“匪徒”、“异端分子”,捣毁了2个居延地方游击队老巢,他晋升为中校副团长。夏尔涅因病毒感染、白细胞剧减引起的并发症病逝,组织上宣布梅丽尔接任院长职务……

婚姻生活五年,夫妻俩生了三个孩子------大儿子拉契特、二儿子卢克,幺女宝拉。两口子商量合计,决定把三个孩子带在自己身边,放弃了把孩子送回国由爷爷奶奶抚养的想法,并叫爷爷奶奶从国内请了一个五十多岁的叫景子的阿姨来居延操持家务、看孩子。这时,居延战争已持续了10年半,梅丽尔和里德相信:等孩子们长大,这场战争早就结束了!

明珠土埋日久深,无光无亮到如今,忽然大风吹土去,自然显露有重新。白天,梅丽尔在医院时脑子里考虑的是:怎么帮助大家?伤员伤势严重得吓人!使她震惊的是,为什么会有这种子弹?哪个杂碎渣渣想出来的?难道是人想出来的吗?子弹入口很小,可是它在体内把肠子、肝脏、脾脏搅得一塌糊涂,把五脏六腑都搅烂了。把人打死打伤还不够,还要他受尽折磨。伤兵们疼的时候,害怕的时候,他们总是喊:“妈……”梅丽尔没听见他们喊过别人。

当初,领导告诉梅丽尔,这是一场正义的战争,我们是帮助居延人民消灭封建主义、霸权主义的旧社会,以便建设光明的新世界。至于万相台的小伙子在居延送了命,国内主流媒体却只字不提。阵亡军人的父母还以为,自己的孩子是在居延得了传染病,像疟疾、伤寒、肝炎。白帝城战地医院是从一座马厩改成了军医院,什么东西也没有,那么多人,只有一支注射器,军官们把酒精喝光了,梅丽尔只好用汽油给伤口消毒。高海拔山区氧气稀薄,伤口难以愈合,太阳帮了大忙,灿烂的阳光可以杀菌。梅丽尔刚来时见到的第一批伤员只穿着内衣和皮靴,没有病号服,病号服运来得很晚,没有拖鞋,也没有被褥……

最近一个月,梅丽尔从官兵身上切除的肢体——胳膊、大腿等,都堆放在帐篷外,尸体都半裸露着。过去,梅丽尔只在描写战争的电影里见过这种惨状。这时,梅丽尔才开始多多少少有所思考了:“我们究竟是些什么人?”没有拖鞋,没有病号服,可是到处挂着从国内运来的标语口号、招贴画。站在标语前的,是那些骨瘦如柴、愁眉苦脸的青葱士兵,他们的样子铭刻在梅丽尔的记忆中……

而里德要组织一周两次全营干部的政治学习,老生常谈、反复教育大伙:国际主义军人神圣的职责,东方边境必须固若金汤。部队里最讨人嫌的是要打各种报告,首长有指示,必须事事报告。每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每一个伤员、每一个病号的情况,都要向上级报告。这就是领导艺术所谓的“随时掌握人们的思想情绪”,部队应当是绝对健康的,必须对所有人都“敲打一番”,不能有怜悯之心。

当里德晚上在政治学习时,梅丽尔却在常务副院长办公室独思:“救人,助人,爱人,我们为此来到这里……”过了一段时间,里德忽然发现自己产生了仇恨的心理。他恨这片细软的沙子,它像火一般烫人。他恨这些山,恨这些房屋矮小的村庄,从那里随时随地都可能开枪射击。他恨偶然相遇的居延人,不管这人是扛着一筐瓜果,还是站在自己的屋前,谁知他昨夜去过什么地方、怀里是否揣着手枪或土炸弹?

梅丽尔认识的一位军官被打死了,不久前他在医院里治过病,两个帐篷的士兵都被杀了,水里被放了毒,有个新兵拾起一个漂亮的打火机,打火机在他手中爆炸了,死的都是万相台的小伙子。梅丽尔见过被火烧焦的人,没有脸、没有眼睛,躯体也没有,只剩下黄色硬皮包裹的皱巴巴的东西,表面有一层淋巴液,他死前发出来的声音不是叫喊,而是咆哮……

现在,人们在居延靠仇恨生存,靠仇恨活下去。那么,负罪感呢?以前,里德告诉过梅丽尔:“为了我们一个被杀害的士兵,我们会屠杀整个村子。”可是现今,梅丽尔听到这样的话,会吓一跳。她想起了一个居延小姑娘,她躺在尘土里,没有胳膊,没有腿,活像是一个损坏了的芭比娃娃。初来乍到,梅丽尔还奇怪,居延人怎么不喜欢我们?他们躺在我们的军医院里,护士把药递给一个居延女病人,她连头也不抬,也不看一眼。她永远不会对万相台的医生、护士微笑,这真让梅丽尔委屈。

梅丽尔一再提醒自己:我从事的是一种美好的职业------救死扶伤,这个职业拯救了我,让我解脱了。我们在居延为人们所需要。最可怕的是没能拯救所有人,只拯救了眼前人。有时本来可以拯救一个人,但没有必需的药品;有时本来可以拯救一个人,但把他送来时,已经来不及了。在卫生连里工作的多数是没有受过良好训练的、只会包扎的士兵;有时本来可以拯救一个人,但怎么也叫不醒喝得烂醉如泥的外科大夫。

梅丽尔甚至在死亡通知书里都不能写明真实情况。有些人踩上地雷被炸死了,一个大活人往往只剩下半桶肉酱,可医院按上级领导要求写的是:在车祸中殉难,坠入深渊身亡,食品中毒等。梅丽尔觉得这真个是:树丫子盖房------不是正经材料。当死亡的人数超过一万时,医院才被允许向家属讲真话。梅丽尔虽然对尸体习以为常,“但那是人啊,是我们的人,我们的同胞,我们的小伙子!”一想到这些,她怎么也想不通。前线送来一个小青年,那天正赶上梅丽尔值班。在深山里找了他三天三夜,找到了,运回来了。他不断地呓语:“快叫医生,快叫医生!”他看见了白大褂,可能心想:“这下得救了!”他睁开眼睛,看了看说:“唉,这下好了……”说完就断了气,他是颅骨受伤。梅丽尔觉得:“我们每个人的记忆中都有自己的坟墓!”

梅丽尔发现,他们死的时候也是不平等的。不知为什么,人们对战死疆场的人就多一些怜悯,对死在军医院里的人就少一些同情。可是他们死的时候,叫声都一样惨!她记得抢救一位临死少校军官时的情景,他是军事顾问,他的老婆来了,她眼看着他死去,她开始号啕大哭,像只野兽。梅丽尔真想把所有的门都关死,别让任何人听见,因为隔壁的伤兵们也奄奄一息,没人能过来为他们哀泣,他们在孤独中死亡。

新婚后,里德带队又剿杀了56个居延“匪徒”、“异端分子”,捣毁了2个居延地方游击队老巢,他晋升为中校副团长。夏尔涅因病毒感染、白细胞剧减引起的并发症病逝,组织上宣布梅丽尔接任院长职务……

婚姻生活五年,夫妻俩生了三个孩子------大儿子拉契特、二儿子卢克,幺女宝拉。两口子商量合计,决定把三个孩子带在自己身边,放弃了把孩子送回国由爷爷奶奶抚养的想法,并叫爷爷奶奶从国内请了一个五十多岁的叫景子的阿姨来居延操持家务、看孩子。这时,居延战争已持续了10年半,梅丽尔和里德相信:等孩子们长大,这场战争早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