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皇帝的用膳很随性,皇帝想起在哪用膳,就在哪里用膳,当然也有部分是出于安全原因,就像皇帝的御寝阁一样,不会只有一个。但当今皇帝陛下李翊江有些不同,前面接近五十年的人生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健康的活下去,首要重的当然是养生,而养生即三养:养身养性养心。而养身之首就是饮食和起居,有节有律,不得随性而为。皇帝又自有心得,认为养身在于“二安”:安心与安身。安身就要讲个稳定,稳定才能安,移来移去的怎么能字?所以皇帝用膳的地方是安定的:以前处政的时候固定在东暖阁的茶膳房里;现在不处政了,皇帝最喜欢的日常是读书和作画,用膳的地方就安定在闲时读书的养心斋――不是清晖阁这么正式的地方――和作画的养性斋之间的明间里。
皇帝还题了匾:延年斋。
萧琰已经在这里陪皇帝用膳好几次,初次看到这匾额以为是“调和五味,饮食有节以延年”,而皇帝舅舅的回答让她肃然起敬――“德可延年,养德乃养生之第一要义。”萧琰觉得皇帝舅舅才真正是得了高宗皇帝的遗传,不是将养德当成大礼仪的冠冕――需要时才戴,不需要时就是戴黑幞头:里外都是黑。
所以,皇帝舅舅的御膳虽然五味清淡,萧琰还是很喜欢陪这位舅舅用膳,有种德沐春风之感――这也是很多人和皇帝相处的感觉,所以皇帝虽然很少处政,但在朝野尤其文人士大夫中却是德望甚隆。萧琰和李毓祯入到后殿,望见“延年斋”三字就戳了李毓祯一下,斜眼她道:“我觉得你需要延一下年。”养一下德。
皇帝舅舅的德大概都被他一个人得了,李昭华怎么就没熏陶出一分呢?
李毓祯看她一眼,慢腾腾的,“阿公说,乌龟千年,王霸是德。”
王霸?王……?
萧琰忽地“噗!”喷笑出声,然后扶了廊柱哈哈哈笑得不行。
王霸,王八,乌龟王八千年。
萧琰对于外祖父景宗已经无可言状了,这是人生高到了另一种高度,我自随心所欲,尔等不服――来咬我!……谁能咬到乌龟啊!就想起阿娘说的,外祖父临终前专门留了一道遗诏给他的宰相们,说他的谥号要定“辟土兼国”的“桓”,谁敢给他定“熙、襄、定、果”这些,他就咒谁生儿子没□□!生女儿没胸胸!生生将一干早知他厚颜无耻的宰相们惊得目瞪口呆,大骂他无德无耻,做鬼没□□……最终却还是被外祖父遂了意,定谥“桓皇帝”,阿娘说阿爹活着时随心所欲,任性,让人无可奈何,死了也死得欢乐,任性,让人无可奈何。
哦!对,李昭华就是外祖父景宗桓皇帝教出来的!
想想自家亲娘那随心所欲的性子,萧琰就觉得李昭华其实才是阿娘亲生的吧,祖孙三人一脉真传啊。
李毓祯已经施施而行至膳房匾额下,斜回头一眼,“萧延年,你要抱着柱子蹭饭?”
萧延年,萧养德也reads();。
萧琰笑声才止又忍不住笑了,扬眉洒袖过来道:“养德以延年――这个好,我要学圣人阿舅。”才不学外祖父的“王霸之道”。
皇帝这会子正从养性斋出来,穿着石青地织锦团窠龙袍,比起赭黄龙袍的色调更沉厚,头上没戴幞头和乌纱折上巾,仅一枝温润的青玉芝头簪子笄着发,益发显得气度温藉,风格醇厚,听得萧琰的话便笑赞道:“十七的德性好。”
“阿父。”
“阿舅。”
李毓祯和萧琰迎上前去给皇帝行礼。
皇帝高兴又亲切的抬手拍了下萧琰的肩,一边往膳房里走,一边温笑说道:“你来得正好,你阿娘有信稍在我这,上午刚收到,原想让昭华给你带过去。”萧琰立时雀跃了,眼睛亮亮的,一边扶了皇帝舅舅的手臂,一边欢声笑道:“我先陪舅舅用膳,一会再去您画斋里取。”
“好。你阿娘说……”
李毓祯看着父亲和萧琰言谈相得的样子,忽地也生种感觉,其实萧悦之才是阿父亲生的吧?
……
入到膳间,皇帝仍是北向南坐,李毓祯和萧琰分坐东西。六名内侍端着漆案鱼贯而入,三张漆案上摆的是同样的御膳,但皇帝面前的黑髹金丝漆案上少了一品羹汤。皇帝陛下向东西两案各扫一眼,眼神就有些诧异古怪:这道羹?
萧琰盯着黑髹漆案上,通体彩绘的釉下彩陶盂中色泽清新的羹汤――这就是李毓祯说的……“最贵的贵羹”?!
萧琰木着脸,奇异的心中没有半分惊诧,反而有种:“我就知道会如此!”――李毓祯会跟她正经才怪了。
皇帝心头古怪又好笑,按下诧异,温和说道:“开膳吧。”
李毓祯和父亲一起用膳向来随意,就是家常饭,加上一个萧琰,也是家常饭,不讲主客,当然也不讲宴席的食礼,皇帝说开膳那就各自随意了。唐人士族除了早膳外,午、晚二膳都是先用羹汤,李毓祯抬目示意东西二案的侍膳宫女盛那“最贵的羹”,向萧琰下巴一抬,很是正经的,“这是情义无价羹,贵吧?”
皇帝一听明白了,因何御膳房会进这一品不合时令的羹,果然又是昭华在捉掐人。
皇帝不由得哑然失笑,含嗔的睇了女儿一眼,目光看向萧琰时就是和颜悦色――这孩子真是生受了。
萧琰默默的看着汤碗里飘着的清绿的香芹叶子加清绿的茼蒿叶子。
哦她还知道,茼蒿又有个名儿叫义菜。
但这两样是冬春菜蔬,这个时令才七月将过半――“温棚里催的?”她语气里有着奇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