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琰因为沈清猗之故,最关心的是沈纶的拜相,但还有一个人的拜相,比沈纶更令朝臣们瞩目的:
那就是御史中丞、汾阳郡公颜俊卿。
这位乙姓之首琅琊颜氏的女家主,是一位峻厉人物,素被人称为“颜峻卿”,就在两个多月前,被皇帝下诏从河东路观察使调任御史台副长官御史中丞,接替拜相入都堂的温国公王休的位置,然而让人想不到的是,又是短短两个多月后,这位还没将御史台中丞的位置坐热,居然就宣麻拜相了。
——除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这是以尚书右仆射入都堂为副相,原是李毓祯册封太子之前、以秦国公主入都堂的相位,在她成为太子后这个位置自然就空了出来,但一直没有除人,如今想来,似乎就是给颜俊卿留着的。
之所以有御史中丞这么一个过渡,也是避免一步登相,毕竟颜俊卿去年才三十九岁,对于政事堂来说过于年轻了;而今年入春颜俊卿就满了四十,虽然只多那么一岁,但三旬和四旬在官场上给人的感觉可是截然不同的,前者才是而立,后者就已经是不惑了。再者颜俊卿从河东道离任后赴京也已经有一个多月,虽然时间很短,但身在监察百官和衙署的御史台,以颜俊卿的能力,已经足以她熟悉朝中关要人事,比起将她从地方直接入阁政事堂,便能减少一些微妙的排斥。而且,又是选了这么一个时机,在张、郑二人罢相,朝廷大除拜的时候,颜俊卿与沈纶、姚蓝成二人一同进相,就不是独秀于林,集注意力于一身了。
这么细思,便令人心惊。皇帝和太子对颜俊卿的除相竟是这么妥贴,一步一步,给她减少敌意和阻力,足见这位是简在“帝”心的腹心人物。这位“帝”是谁,大家当然心里清楚——尽管那位还只是储君,但在至尊权位上,已经和皇帝无异了。
又有人想到,与颜俊卿一样,也是在立储波澜之际被皇帝“临危任命”的御史大夫孔尚任,一向得到皇帝的敬重和信任,这位儒学大宗秉承孔氏家学,一向忠诚君主,支持正统,然后身为正统继承人的太子却在拜相时选择了颜俊卿而不是声望更高的孔尚任,看来这位储君更欣赏颜俊卿的锐意犀利,而不是孔尚任的中正仁和。——太子在之后的一个月里对张氏、郑氏在官场上如迅雷、如疾风的打击,印证了这一点:雷厉风行,执政如剑。“颜峻卿”这种大臣得到她的青眼,也就理所必然了。
与沈纶、颜俊卿的拜相让人觉得奇峰突起外,吏部尚书姚蓝成的宣麻拜相就相当平和了。
这位是以尚书左仆射入政事堂平章事。
吏部是六部之首,历数国朝以尚书左右仆射入相者,十之六七都是从吏部尚书升上去的,而以姚蓝成的资历、能力、声望,都是无以挑剔的。事实上,若非李毓祯封秦国公主空降到尚书右仆射位置上,大家都以为这个相位是姚蓝成的,现在不过是迟来的必然。但相比右仆射,左仆射的职权又稍大一些,而且姚蓝成还兼着吏部尚书,这是少见的,权责职任之重是诸副相之首,仅次于三位正宰,比起以前预期的位置,倒是更高了。对姚副相来说,也是意外之喜。
明眼人还看到重要的一点:目前政事堂诸相中,除了魏重润、邵崇廉是寒门出身外,包括新拜相的沈纶、颜俊卿在内,都是世家家主——世家执政的分量太重,让寒门官宦之家的姚蓝成进入,这是增加寒门执政的分量,是太子对权力制衡的必要之举。
此外,除了三位新任命的副相外,人们还关注着政事堂另一位重头人物——门下侍中崔希真的离任reads();。
这位已经是七十多岁了,早几年就到了致仕年龄,若非太上皇留着他,早就归家赋闲去了;而今虽然还在位置上,但大家都清楚:太子这是要留着崔侍中,直到太上皇离去,让这对对君臣,走到最后。
随着至道元年仲春的到来,受召前往太上皇宁寿宫的人尽日不绝,有亲王公主,有皇室宗亲,有大臣官员,还有天策上将们,大家都知道——太上皇的日子已经逼近了。
在悲伤之余,朝臣们也都在想着:崔侍中之后,会是谁?
被人盯着位子的崔老侍中,却是整日老神在在的,一点都不忧虑谁来接他的位置。反正,不会是崔家的人。
崔家这一代都不会出宰相,这无关乎他们的能力和皇帝的信任,而是高宗皇帝定下的,一直延续不动摇的权力制衡制度。大唐很大,这个“大”是各方面,不止疆土,而宰相的权利也很大,身处宰相位置上,给家族带来的势力增长是难以估量的,一个甲姓世家如果连续出两任宰相,那必定带来惊人的势力膨胀。不说皇帝要生出忌惮,就是其他世家又哪个愿意看到?恐怕势力猛增之后带来的就是皇权和诸世家的联合打击,从极盛的位置上跌落下去。
高皇帝当初就说过,权力只有制衡,才能稳定。
崔希真可不想崔氏破坏这个权力制衡的规则,将崔氏架到火堆上去——尽管世子崔光弼具备着为相的能力和格局。
“高皇帝是大智慧者,咱们如今,也还是在她的智慧下前进。”崔希真在宁寿宫里对太上皇这么感慨道。
私下里,崔希真喜欢称高宗为高皇帝。
严格来说,这是不正规的称呼,因为只有庙号高祖或谥号为“高”才能称为高皇帝。
但谁在意这个呢,反正太上皇和崔希真都是不在乎的。
事实上,史官在《世宗实录》中记载着:世宗为高宗拟定的庙号是圣祖,高宗的宰相们为高宗评拟的谥号是高,然而高宗留下遗诏中说“朕不越母”——高宗的母亲是明宗,不越母,即庙号不越宗——世宗和宰相们只得退一步,于是圣祖高皇帝成了高宗武皇帝。相比“武”,崔希真更喜欢“高”,高者,站在青天之上,望到无穷远处,以高远的智慧,指引着大唐的方向,……天启,就是高宗的计划啊。
以这位大智者的智慧,崔希真相信,这是大唐的方向,也是他们世家的方向。
“……可惜,我们都看不到了。”
崔希真遗憾的说道,拄着拐杖的身躯已经有些佝偻。
两位老人立在一起,一位是鸡皮鹤发的老人,另一位却是貌似中年、面相英俊无俦,看起来很不和谐,然而却有一种异常和谐的气场,那是经过岁月沉淀的智慧和沧桑,还有面对暮年和生死的豁达气度。
太上皇得意的说道:“你这老骨头到时灰都没了,我可是还在太庙里活着。”
崔希真呸他一声。
活着飘来飘去么……
但这话未免先皇们不敬,老人便只翻了一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