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这个某知道!”
    赫连铁树猛地一掌拍腿,“殿下说的,就是跟兵部、军器监的都造院一样,让商户竞标,分包承造。”他哈哈哈,“还是殿下有格局,咱们都没想到房子也能这么造。这个,就叫……珠玉在前,眼蒙了屎?”
    “……是珠玉在前而不识。”宋继登咬着牙,粗鲁的家伙就是言语粗俗,什么屎啊屎的,你才屎!
    赫连铁树大力点头,“对的对的,就是说你们珠玉在前而不识。”说着时手指点自己——珠玉在这里呀在这里。
    宋继登三人:“……”好想抽他。
    晋王在屏风那边捂嘴笑。
    ……
    起身退出时,三位文官都是言笑酽酽,一副齐心协力、共创格局模样,完全不见昨日剑拔弩张的神态。赫连铁树大大翻了下白眼:文官就是变脸快。
    四人离去后,晋王绕过屏风嘻笑道:“这个赫连小树有趣呀。”
    李毓祯起身松散了一下,道:“他可不是随意洗涮地方官——军政有隙:这是做给我看呢。”
    晋王“咦?”:“看不出一副高猛慓悍模样,肚里竟有这弯弯肠子。”
    “这不奇怪。”临川郡王在屏风那边插口,“地方若是军政相和,圣人就该不和了。在昭华面前,赫连铁树表现得与岭南地方官关系不谐,那才是正常的。”
    “……”晋王懂了,“那他们是真不谐,还是假不谐?”
    “半真,半假。”李毓祯踱步到大玻窗前,声音淡淡,“广州地富,防御司真个与地方关系紧张,便拿不到诸多好处。”那双薄凉的眸子敛尽了阳光,透出幽凉,“譬如,海上私货……广州水师海上巡逻时‘眼瞎’漏一艘,就是巨万财货。”
    广州水师就是隶属防御司,顶头上司赫连铁树。
    “……”晋王立即觉得赫连小树一点也不有趣了。
    李毓祯幽凉的眸子闪了下冷光,“五年前,广州市舶司一年的关税在一百八十万贯上下浮动;五年前赵氏一倒,关税收入就维持在二百一十万贯左右,比之赵氏把持广州时,增加了三十万贯——准确的说,是恢复了三十万贯。”
    “啊,这个我知道!”晋王高兴的点头,“南海赵氏嘛,就是五年前刺杀你,被你整垮了的。”
    李毓祯默了一下,“不是被我整垮。”
    赫赫八百年的世家,怎么可能被她一人整垮?
    是巨树已朽,众人推。
    晋王眨巴着眼睛嘿嘿,“对的,对的,是他们自取灭亡。”被你和圣人整垮了。
    李毓祯果断决定不和他继续这个话题,她转过头去,望着窗外枝叶茂盛的油桐,那双薄冰质眸子的仿佛浸染了屋内冰盆的冷气,透出一分寒森:
    赵氏一倒,广州关税增加三十万贯——但这只是明面上的:赵氏通过各种手段贪污隐匿的关税。暗底里,还有更大的数目,根本不经市舶司。
    这个更巨额的获利,是在海上:一是走私,二是海盗。
    赵氏的走私商团和私蓄的海盗团都已被摧毁,朝廷水师缉获四百多万贯的财货,但赵氏历年来走私劫掠的财产绝对不止这四百万贯——还有更巨量的财货去了哪里?
    靖安司一直在查。
    但几次查到的线索都被掐断,至今没有明确的进展。
    当看到盛余年的那个札子,李毓祯便觉得可以做一个饵。
    当然,做饵是顺带的。
    她坐回书案后,提笔写了张纸条,卷好装入一指粗的铜管中,旋上铜钮,叫进侍卫首领令狐霖,“递给阎朝隐。”
    阎朝隐是靖安司岭南东局负责人。
    令狐霖应诺一声,藏好铜管退去。
    门口的侍卫入内禀道:“太医丞胡汝邻有事禀见。”
    李毓祯暗咦,道:“见。”
    心里寻思,胡汝邻是来禀什么事?
    霍乱已经解决,灾后出现的多发病症是暑热,其他寻常病情不需要太医丞郑重禀事,难道就这半上午工夫,出现了新的疫情?
    胡汝邻进来行礼道:“参见殿下。”袖出一本札子,起身双手呈上书案,退身后道,“这是沈至元道师写的医疗论事疏,下官昨夜看后,觉得应立即呈递。请殿下钧览。”
    他的神情声音都有些激动,显见论疏的内容令他现在都不能平静。
    李毓祯抬了下眉,伸手拿起札子。
    题本上一行字:《上医疗论事疏》。
    字迹细瘦如筋,却至瘦而不失其肉,清峻奇崛,折笔藏锋,侧如兰竹风骨……
    李毓祯又抬了下眉。
    这不是颜柳书体,而是薛曜的笔法——倒是少见。
    又比薛体多了一分纤瘦,多了一分锋劲。
    撇捺如刀,如屈铁断金。
    ——这是……沈清猗的字?
    李毓祯沉了下眉。
    翻开札子一目十行看下去。
    越往后看,她神色越郑重。
    迅速看完一遍,她眸光沉了一会,又翻回去,一字一字的,细细看下去。
    良久,她抬眸。
    薄冰质的眸子里闪烁着难以言喻的光芒。
    “沈至元,不是一个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