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魏开战第三日,负责大梁王城卫戍的大梁将军突兀接到安陵君的相令,魏王增欲要夜巡大梁城防,城门须提前一个时辰闭关。
极为罕见的,素有“夜不闭城”的大梁城在暮色时分便隆隆地关闭了城门,就连护城河上的铁索吊桥也被升了起来。
因此,夜幕降临时的大梁城难得没有了内外相连的灯火河流,只有城头的军灯闪烁在茫茫平原,恍若夜空稀疏的星星。
大梁将军站在城头,看着这稀疏的灯火,双手撑在城头的女墙上,忍不住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曾几何时,大梁城的富庶独步天下,与齐都临淄、赵都邯郸、韩都新郑并称为天下四大都会。
而四大都会之中,若论真正的商贾汇聚百工云集士人流聚物流畅通,还得说以大梁居首。
地处东海之滨的齐都临淄虽然更加和平安逸,但终归偏僻,士农工商们游走之处终归还是以中原居多。
赵国邯郸虽为战国中期的后起大都,盛则盛矣,却多以大河之北的胡商、燕商以及天下任侠所向往,楚齐人士与治学之士则较少涉足,蓬勃之中便少了些许郁郁乎文哉的气象。时人所言质胜于文,此之谓也。秦国咸阳大出天下,自不待言,然终因与山东六国恩怨纠结,又因律法甚严,人流物流终归受了诸多限制,于是乎与邯郸类似,少了一些令人心醉的文明风华神韵。
唯独这处在中原腹心之处的大梁城,地处苍茫无垠的大平原,濒临大河而居天下腹心,水路宽阔,官道交织,车马舟步样样快捷,衣食住行件件方便,辐辏云集人物汇聚,蓬蓬勃勃而成枢纽之地。
要知道,在战国初期,大梁尚未成为魏国都城之时,便早已是中原之地的工商重镇,这才会被开始将战略重心从西边的秦国转向中原的魏惠王看重,筹划迁都事宜。
而随着数十载的拓展,以及秦国对河西的不断攻取来,魏国才终于正式迁都大梁。
虽有些被秦国从安邑赶至大梁的落魄,但当天下人看到那座辉煌炫目的大梁城后,便也无法直言魏国迁都的狼狈目的了。
当年张仪游历大梁城,曾留下“地四平,诸侯四通,条达辐辏,无有名山大川之阻……从陈(楚)至梁,马驰人趋,不待倦而至梁”的评价,而后许多年,苏秦游历大梁城,也留下“人民之众,车马之多,日夜行不休已,无以异于三军之众”的评价。
魏都大梁的交通便利,车流之众,令搅动天下风云的士人都感到了震撼。
而作为魏国都城的大梁,其特异不仅仅在于繁华便捷,而在于一种独有的神韵,包容接纳了天下各色人物与列国滚滚财货,能够为任何行业提供最为广阔的天地,能使各色人等最为自由地选择自己的出路,弥漫出一种战国独有的奔放张扬与自由进退精神。
也就是说,特立独行地自由挥洒,绝不仅仅是一种士人精神,而是一种弥漫天下更聚结在大梁的人民风貌。时人言临淄云:“家敦而富,志高而扬。”
究其实,大梁之谓也!
因而历经魏惠王、魏襄王、魏昭王三代近百年,哪怕魏国律遭重创,但大梁始终是天下商旅百工的首选之地,是士人游学的神圣殿堂,是天下邦交角力的最大战场。
历数战国名士,没有在魏国游学而能成为大家者,几如白乌鸦一般罕见。
人流物流竟相汇聚,又大大地刺激了大梁的工商百业。那时的大梁,商社作坊鳞次栉比,名士学馆比比皆是,酒肆客栈遍地林立,珠宝皮毛盐铁兵器丝绸车马汪洋恣肆,天时地利人和具结交汇,大梁连仔细回味都来不及,便成了天下垂涎的首富大都。
冰冷的街道上,魏国的禁卫们簇拥着两道坐在车驾上的身影前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