咄陆是突厥人,本来就应该交给朵兰管理,更别说他还是朵兰的亲生儿子了。
手续办得差不多了,咄陆就被交给了朵兰,一路上,便只剩下他们母子二人。
“阿妈,你好吗?其他人好吗?你有没有吃苦?有没有挨打?”
等“外人”们离开了,咄陆才切换成突厥语,关切的问着朵兰。
“阿妈很好,你阿爸他们也好,伟大的州牧大人如同高山一般,有着宽广的心胸,她是那样的仁慈,不光没有因为我们攻击商队的行为将我们砍头,还送我们来到了这样好的一个地方。”
朵兰脸上都是放松的笑意。
在刚被俘虏,被一路抓出草原,带到柳州的时候,她还有些害怕,想要逃回草原。
她这大半辈子都是在草原上,在草原上出生,在那长大,成婚生孩子,柳州的未知对于她来说太可怕了。
但在真正来到柳州,被判罚苦刑,不必担忧性命,还渐渐发现柳州的矿工竟都比草原上的普通牧民过得好后,朵兰的心态便发生了变化。
只是干的活辛苦了一些而已,但比起在草原上忍饥挨饿还要做各种活计的辛苦,矿工的辛苦也不算什么了。
每日一日三餐,偶尔还会有一些肉食,衣服被褥都是矿场发,管理者不打不骂,甚至偶尔还会组织戏班子上山来为矿工表演……
——你们柳州管这个叫苦刑?!
总之,朵兰在吃惊之后,立刻放弃了逃跑的想法。
苦刑是这个样子,她还跑什么?
而在她积极学习柳州话,配合矿场上的管理,卖力做活之后,矿场甚至给了她一个组长的职位。
虽然还是罪犯身份,可因为她表现积极,朵兰甚至得到了允许能自由下山。
当然,她的丈夫与孩子们还是没有自由的,对于矿场的管理者来说,这也是一种防止朵兰逃跑的方式。
他们可以优待俘虏,优待苦刑犯,但要是苦刑犯仗着这丝优待逃跑的话,情况就不一样了。
朵兰对此是毫无意见的,甚至如果不是明大人鼓励的话,她哪怕有了下山的权力也不想下山。
在山上当犯人不挺好的吗?有吃有喝有地方住,什么都不用操心,就连下雨了,都有人为矿工们提供雨衣,下雪了,还会发在雪地里走也不会浸湿脚的鞋子呢。
最后朵兰还是尝试着下山了,因为明大人说,如果她真的想要融入柳州,变成一个柳州人,那就要提前知道山下的生活。
明大人的原话是:“你们的刑期是有时限的,等到刑期到了,你们部落的所有人都会刑满释放,总不可能一辈子做苦刑吧?”
朵兰其实想说:可以的!
一辈子做这样的苦刑犯,朵兰是愿意的。
至于明大人说的自由什么的,朵兰表示不听不听。
自由?那是什么东西?
或许对于突厥贵族以及首领们来说,可以徜徉在偌大的草原上策马奔腾是一种自由。
可对于从小到大都是在小部落生活,每年都过着担忧食物不够吃,担忧冬日太冷自己以及亲人会冻死,担忧夏日太热牛羊生病,担忧草场衰败只能被迫整个部落一起迁移的一个普通草原牧民来说,自由就显得无足轻重了。
偌大的草原是很宽广,景色是很美丽,可当一个人连吃饱肚子都做不到的时候,她怎么可能会有心情去欣赏风景呢。
更何况还是自己从小到大都看着的风景。
“我不需要自由,我们部落的人也不需要,我们可以一直做苦刑犯,一直做到死。”
朵兰这么跟明大人说着的时候,眼神里满是坚定,任何一个人看了都会知道,她不是单纯的想表忠心,而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做一辈子犯人。
明大人最终用一句话打动了她。
“柳州的苦刑犯生活都这样了,你如果当上了柳州的普通居民,只会更好。”
朵兰恍然大悟!觉得真是太有道理的!
就好像是草原上的奴隶们过得总是最凄苦一样,在柳州,普通人的生活肯定要比罪犯的好啊。
从那之后,朵兰就开始积极下山了。
她下山,与山下的商贩交流,熟练柳州话,打听柳州的各种事,买菜,砍价,砍不赢。
接着回山上苦练,继续下山,打听……买菜,砍价,砍不赢。
再继续……
到了现在,她已经可以成功砍下一文两文了。
她甚至学会了在砍价陷入僵局的时候,露出遗憾的表情,说着“算了算了”,然后一步步离开摊前,一般走不到七八步,摊主就会叫住她。
然后说:“行吧行吧,既然你是诚心要,那就按照你给的价卖给你。”
第一次砍价成功的那一刻,朵兰浑身都沐浴在了胜利中。
她终于融入了柳州!成为了一个会砍价的柳州人,等刑期到了之后,她也能和家人一起在柳州好好生活下去了。
虽然理论来说,柳州并不会强制要求被俘虏的突厥人只能待在柳州,柳州法规是很严谨的,铁勒兀惕部被抓,是因为他们袭击了柳州商队。
但当他们被判了苦刑,又老老实实度过苦刑犯的日子之后,柳州也不会非要扣着他们不让这些突厥人回草原。
但显然,铁勒兀惕部的人已经不想回草原了,在他们对未来的期盼中,完全没有要回草原这个选项。
要是光自己被俘虏来了柳州,孤身一人,又语言不通的,或许还会有人想着跑回去。
但现在是一整个部落的人都在,亲人朋友都在身边,还有什么要跑的。
朵兰唯一的心事,也只有在柳州来抓人的时候,不幸正巧不在部落的儿子咄陆了。
太不幸了!
他早不在部落,晚不在部落,怎么偏偏选柳州来抓人的时候不在呢!
整个部落那么多人,所有家庭都整整齐齐,只有他们家,缺一个咄陆。
“现在好了,你也来了,阿妈这心总算是能放下了,因为你不是俘虏,也不是苦刑犯,按理说是不能住在苦刑犯住的地方的,但是阿妈和人说了情,以后你也能和我们住在一起。”
矿山上的矿工分为两种,一种是犯了罪,被判苦刑的苦刑犯。
一种就是普通矿工,正儿八经招聘来的,有工钱有休息日,行事自由。
苦刑犯终究是犯人,干活的场合与其他普通矿工都不一样,晚上睡觉的时候也要点名,房门要被锁住,避免他们逃跑。
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在坐牢。
咄陆也完全不觉得自己一个自由人,要跑去住“监狱”有什么问题。
他称得上是非常向往的点头,乖巧黏在阿妈身边:
“好的阿妈,我和你们一起蹲监狱。”
“监狱”比咄陆想象中要温馨,竟然一排一排的小房子,不同的是小房子外面围着一圈高墙。
可看到这些高墙,咄陆并没有被“囚禁”的愤怒,反而从心底油然而生一种安全感。
“阿妈,这些墙真好,像是柳州的城墙一样,有了这些墙,野兽是不是就不能闯进部落了?”
朵兰也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当然了,有了这座墙,晚上睡觉都要更沉一些呢。”
门口自然是有守卫的,见了朵兰,都打了声招呼。
大家也算得上是认识这么久了,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铁勒兀惕部的人又一个个干活非常配合,对着矿山上的各种法规更是老老实实遵守,因此守卫们对他们也都很和气。
还有人好奇的看了眼咄陆:“朵兰组长,这就是你那个儿子吗?”
“是,就是他,真是没想到,他竟然,来柳州找我们了,哈哈哈哈,我立刻就推荐,他入矿山做矿工了!”
朵兰说着,拿出之前办好的居住证:“咄陆的,居住证。”
守卫验看过后,点点头:“没问题,他可以进去了。”
守卫们倒是也没说什么“山下有更好的工作,干嘛要让咄陆做矿工”之类的话。
他们每天守在这里,看着铁勒兀惕部的人一天比一天快乐,有时候还会载歌载舞,庆贺如今的生活。
以前铁勒兀惕部每天早上都会一起感恩天神长生天,感恩祂赐予他们生命,感恩祂赐予他们力量与勇气。
住进来不过十日,感恩长生天就变成感恩柳州牧了。
每天大早上的,守卫们就能听着一群突厥人在那虔诚的对着天下跪,用着不熟练的柳州话说着:
“尊贵的柳大人,就如那草原上的鹰,如同太阳光芒,她的智慧,带给我们食物,她的剑锋,守护着我们的安宁,她的宽容,给了我们新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