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恒道:“家父曾言道:昔年当今的文治武功,颇有前朝太宗之风。是以彼时我大郑雄踞中国,虎视天下。却不想当今晚年倦政,却又似前朝玄宗一般。只因我大郑文臣武将皆忠于国事,才不致有乱国之祸。谁又能想到,当今年逾耳顺,竟又重新振作,这实是我郑国臣民之福。”
齐愬道:“正是如此。永业,莫怪我直言,废太子虽年轻,心机却似颇深,若是其得登大位,只怕也不过如此。”
徐恒道:“膺望何必讳言,许公纵登大位,也不及当今之万一。然膺望兄莫忘了,如今之局面,能维持得几年?适才你曾言及,当今至今未立太子,百年之后,必有统位之争,那时我大郑还能海晏河清么?昔年我等拥立许公,便是为许公之朝气。许公纵不成器,还有许多朝中老臣辅佐,国势也不致衰颓。而今日之郑国,只怕数年之后,便有大变将生。”
齐愬变了颜色,惊道:“永业噤声,此事岂是可以说得?”
徐恒笑道:“膺望莫怪,我久在江湖,散漫惯了,却忘了你老兄还在这名利场中。我自罚一杯便是。”说着端起杯饮了,又道:“我明日便要进都,今日却在这里遇到膺望兄,却不是天赐兄台与我。朝中之事,正盼膺望兄与我分解。”
齐愬也饮了一杯,说道:“朝局政事,大抵如此,我品职低微,又非权要衙门,所知有限,只怕难以为永业分解;至于武将,现下是卢象山任着令尊先前之职,然卢象山之功业威望,与令尊相较天差地别,是以也远没有当日世伯之声望。四大都司之中,老三位仍旧如前一般,石方白戍守陇西,赵练材镇守汉中,李克让驻守北疆;熊飞军都指挥使之位,却是陈崇恩任了。这些纵是你身在江湖,也该知晓的。”
徐恒点头道:“处置我的圣旨是先下的,但我还未离都,朝中大员变动的圣旨便也下了,是以三年前我便知道。只是现下不是该说五大都司么?”
齐愬道:“你说的是洪溢之?他虽任了禁卫军都指挥使之职,却如何比得四大都司统率大军,征伐一方的威风?不过倚仗着洪都知之势,当今宠信罢了。是以我等都中官员皆视他如前一般。”
徐恒面色一凝,三年前那一夜的事,事后他已访察明白,洪庆处事杀伐果决,实是强劲对手,然他却又事事示人以庸常,实令人有高深莫测之感。但这些事他又如何能对齐愬说起,便只淡淡一笑,端起酒杯遮住了口鼻。
齐愬又接道:“如今朝中最炙手可热的武将便是陈崇恩了,他上的奏疏,圣上无一不允,他保举的人,圣上无不照准。昔日他麾下众将,已有多人升任都统制使,却是遍布四军。都中之人皆言:陈封虽不是都太尉,却只怕比都太尉权势还大些。以此看,日后这都宣抚使一位,只怕非陈崇恩莫属了。”
徐恒心中一凛,三年前之事,郑帝居于幕后,卢豫掌总坐纛,真正掌控全局之人,正是洪庆与陈封。这二人若是没了一个,只怕那一夜大事也成了。他漂泊三年,外人看来他似已将前事尽皆抛却,只他自己知道,他心底深处,还有不可触碰之处,偶一念及,便如针刺一般。
徐恒淡淡笑道:“陈封这人,三年前与我做了对手,我却从未见过。只不知其人究竟如何?”
齐愬道:“我到兵部任职一年有余,与陈封见过数次,却也知之不深。只是他少年高位,三十多岁便位列四大都司之一,乃是我朝开国以来最年轻的都指挥使。却仍是待人谦和,处事淡泊,并无傲下之名。传闻其治军极严,我却未亲见。”
徐恒道:“各为其主,各谋其事,他与我虽是对手,却谈不上恩怨。天下之事,成王败寇,然百年之后,尽归尘土,纵是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又何必萦萦于心,念念不忘。膺望兄,且尽杯中酒,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齐愬端起杯,却未饮,道:“永业莫非醉了?”
徐恒道:“醉也好,醒也罢,将世事尽皆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