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陛下,是臣父取的,只为世受陛下隆恩,却无以为报。”
“噢?你父亲是?”
“臣父名宽,大曜五年起任禁军六品防御使,于大曜十三年登州之战中受伤,残一腿。蒙陛下恩典,以从五品职衔归家荣养,又恩荫一子入仕从军,臣得以从八品屯田使之职入禁军。陛下之恩臣父无以为报,每对臣言,要臣以身许国,报陛下大恩。”
“嗯,原来是忠臣良将之后,你是临颍人?如今高堂都在祖籍?身体可还康健?你不必拘谨,如今我年事已高,于军国大事已不甚在意,便全交由宰相们处置了。我已有许久未单独接见外臣,今日只与你拉拉家常,说说你家里事而已。”
听郑帝用了“我”而未用“朕”,一付闲聊之意,陈封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放松了些。答道:“是,托圣上洪福,臣父母身体颇为康健,如今皆在祖籍临颍,家中有几亩薄田,生计颇过得去。臣兄弟三人,臣为长,兄弟二人亦在家中,二弟务农,三弟读书。三弟年方十五,自幼喜读诗书,才思颇为敏捷,因不愿习武,只愿读书,盼日后在科场上挣得个功名,报效国家。”略顿一顿又道:“臣有一子一女,子十岁,女年方五岁。臣妻杨氏在家中上奉双亲,下育子女,臣独身一人赁居都中,五年前纳了一房妾室,打理臣居所,料理臣起居,臣也可一门心思投付军中。”
郑帝语带笑意道:“家中无后顾之忧,前方自可全心杀敌,你之家人皆可谓有功于国,你之妻更有大功。如此贤妻本当加封诰命,显耀门楣,只是你如今品级略低,待你再立大功之日,朕自当为你封妻荫子。”
陈封在墩上欠身拱手道:“谢陛下恩典,臣自当舍身忘死,为国效命。”
郑帝摆一摆手道:“你此次立功回都,政事堂议封赏之时,是要升你为指挥使的,是朕压了下来。”说罢看了陈封一眼,陈封一愣,又觉郑帝不知不觉换了“朕”字,却又成了奏对格局。
郑帝知此事陈封无法接话,遂又接道:“朕不愿你升这个指挥使是因你年轻,资历尚浅,骤升高位,恐惹物议,于你的前程只怕不是好事。”
陈封略一思忖便已明白郑帝所言不谬,郑国军制,指挥使虽只是从四品武官,且多以文臣充任,却是一军十万兵马的掌管者,乃是从军出征可独当一面的高级将领。
禁军指挥使是郑国第四级别的武官,定员八人,每军两人,如今实授只有四人。以他三十多岁年纪,淮南战事这般不甚大的功绩,升任禁军指挥使,必会引来无数嫉妒的目光,那时谤讪缠身,想再进一步只怕比登天还难。想明白这点,不禁对郑帝生出感恩之心,遂拱手道:“陛下宅心仁厚,于陈封天高地厚之恩,臣实愧不敢当。”
郑帝呵呵笑道:“你明白这点,日后必大有进益。还有一点,指挥使虽可统兵出征,平日却不带兵练兵。朕知你长于练兵、治兵,还想你多带几年兵,为朕练出一支战无不胜的铁军。况且,你带兵时日不长,于军中威信不着,此时升迁高位,军中将士必有不服,日后统大军出征,他营军将岂能甘心听命于你。”
陈封只觉后背冷汗直流,道:“听陛下之言,胜于臣从军十年多矣,臣谢陛下教诲。”
郑帝道:“是以你多带兵,在军中广树威德,日后资历深些,多立战功,区区指挥使又岂在话下。你年富力强,朕还指望你将来统驭大军,平定南北,一统江山。朕实盼望能看到这一日。”
陈封道:“陛下对臣之期许如此之高,臣实不胜惶恐,又恐才智不足,有负陛下圣恩。臣必庶竭驽钝,鞠躬尽瘁,以报陛下于万一。”
郑帝点头道:“嗯,你有这番心意是极好的,徐太保是我登基之后升任的统制、都统制,他在这个位置上做了十余年,龙骧、虎贲、熊飞、金吾卫各处调动,各军都极熟悉,在军中极有威望,是以统兵征战无往不利,指挥兵将如臂使指,这便是在军中历练的好处。也因如此,徐太保后来才能青云直上,直做到我大郑禁军都宣抚使一职。”这徐太保便是当今郑国武官第一人,官封禁军都宣抚使的徐云徐冲之,更是加封太子太保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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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宣抚使是郑国武官最高职衔,却也只是正三品,但太子太保却是从一品,乃是当今郑国极少的品级,是以朝野皆称徐云为徐太保。
陈封道:“是,徐太保乃是我大郑之柱石,更是我辈武人之楷模,臣自当效法徐太保,为国尽忠......”
他还未说完,郑帝便打断他:“我要你似徐太保般在军中历练,却并非要你学他,徐太保忠于国事,勤于王事,多年来南征北讨,劳累过甚,却从不念及自身,如此大公之人,古之少有,然于一统天下又有何用处。忠心许国固然是好的,然多年来只能固守城池,不能开疆拓土,终究是稍逊一筹。我要你日后胜于徐太保,为大郑开疆拓土,扫清海内,方遂我愿。如何做到这些,回去后你再细细想想。”
陈封欠身道:“是,陛下之言,容臣细细品味。陛下雄才大略,臣自是誓死相随。”
郑帝站起身来,舒展一下筋骨,在屋内缓缓踱步,陈封的目光随着郑帝的身影移动,这才看清这屋内的陈设。
这是紫宸殿最东侧的一间,屋内南侧窗下便是那张丈余长的大榻;东边靠墙是两个紫檀大柜,四个大黄花梨书架,书架上摆满书卷,间或陈着金玉瓷器,东侧正中摆着一张大书案,一张龙椅,皆是紫檀所制,上方悬着一方紫框白地匾额,四个颜体楷书大字“垂拱无为”;地中央放着一尊一人多高的赤铜饕餮纹龙首香炉,炉内却并未焚香;北边是重重帷幕隔开,后面似是冬天用的暖阁。屋内陈设颇为简单,与朝中传言当今奢侈淫靡以致不理朝政似并不相符。
郑帝踱了回来,站在榻旁,背对着陈封道:“这大郑江山朕是承自祖上,然陇右、关中、汉中,乃至东海皆是在朕的手上打下来的,朕总盼着有朝一日能亲眼看到我大郑一统天下,朕这个皇帝才能名副其实君临天下。然朕年事已高,近年来精神已有些不济,便疏于了政事。太子又太年轻,全然不通政事,朕想着相公们筹谋于内,将军们用命于外,国事便不至于荒废。不想这些年非但寸土未得,反数败于北燕,国事更是左右支绌,已见艰难。朕心未老,惟有寄心于你等年轻一辈。老臣们尸位素餐,难有振作,然朕观之甚久,年轻一代却多是平庸无能之辈,更是难堪大用。只你陈崇恩甚得朕心,才具韬略在年轻一辈中皆是出类拔萃之选,日后朕再为你选几个文臣武将辅佐你,你便为朕开疆拓土,征伐天下,如何?”
陈封早已长跪在地,泪流满面。哽咽道:“陛下托臣以国事,臣敢不以身许国。请陛下宽心,自今日始,臣只知有国有陛下,不知有己有他人,若有负此心、有负陛下,臣必死无葬身之地。”
郑帝回过身看着陈封道:“你这便下去罢,朕已命人去你家乡,于你家附近选良田千亩赐与你。”
“臣谢陛下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