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未说完,忽见一人从前头走来,忙掩口不语。明珠却是醉得厉害,一时没看路,“嗳哟”一声,便与那人撞了个满怀。
此人正是恰巧从外头回来的苏夜,此时本能一伸手,忙将妹妹稳稳扶住,待反应过来想松开,却见明珠星眼迷蒙,满脸醉态,皱眉道:
“这是在哪里喝了这么多,不知你们姑娘不能饮酒吗?”
纤云见问,忙将事情说了,苏夜也知这段时日苏夫人一直在往郡王府上走动,本还没料到她已经把主意从秦沄那里打到了益艳郡王身上。
当下想到,那秦元卿虽说是个鳏夫,还有儿子,好歹自己有能为,家中亲戚关系又简单,不失为一门好亲事,这益艳郡王有什么?
除了命好投了个好胎,文不成武不就的,为人处事都只是中平,如何配得上妹妹?再说他那难缠的寡母京里人人皆知,若将女儿嫁过去,说不得就要受婆母磋磨死了。
他原本以为苏夫人虽说一心只想攀附权贵,到底对明珠还存着几分慈母之心,此时看来,分明就是要将亲生女儿往火坑里推,心中不由恼怒非常,冷声道:
“太太让你巴结,你就上杆子去丢人现眼?殊不知旁人眼里是怎么看你的,你当那太妃是三岁小孩,就这么好哄的吗?真真愚蠢至极!”
话说完了,又自知说重了,想要补救几句,偏又不能出口,此时明珠还半靠着他,眉眼低垂,看不清面上神色,他不由着了慌:“你怎么了……方才的话,就当我没说罢了……”
忽听到一声抽泣,苏夜忙捧起妹妹小脸,只见两行泪水从她眼角滑落:“你也要来骂我吗?一个两个还不够,你也要给我委屈受!”
他心中顿时大恸,后悔莫及,想将妹妹搂进怀里,又怕惹她生气,正自踟蹰,明珠已扑进他怀中呜咽起来,一双小手紧紧揪着苏夜的衣襟,半点没有平日的贞静自持,竟哭得如同孩童一般。
原来这明珠等闲不能饮酒的,一旦喝多了,就会言行举止大变,做出许多平日绝不会做的事。
想她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女孩儿罢了,正在天真烂漫的年纪,说是b旁人懂事持重,其实是她一直在压抑自己。也只有在酒的催化下,她方才能有片刻放松之时,想哭的时候哭,想笑的时候笑,不必把一切藏在厚厚的面具之下,能做一回真正的自己。
一时间苏夜不由心痛如绞,轻轻将妹妹搂住,低声哄着她,好容易见明珠渐渐止住了,方扶着她进屋坐下,示意纤云打热水来。又从袖中拿出帕子,一点点为她拭泪。
明珠犹在抽噎,道:“你还凶我不凶了?”
苏夜失笑:“再不敢了,都是哥哥的错,快别生气了。”
想他平日里何曾用如此温柔的语气和明珠说话?正如明珠习惯了端庄持重的面具,苏夜也随时竖着自己身上的尖刺。
明珠想到幼时,他若惹哭她了,也总是像现在这样又是哄又是认错的,她此时喝多了酒,原在神志不清之时,酒醒之后,更是全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说过什么,因而扯住苏夜的袖子,一径不依不饶:
“光认错有什么用?还要受罚,受罚!”
苏夜耐心道:“好好,珠儿说要如何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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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她歪着脑袋想了想,忽而一笑,双眼弯弯仿佛月牙儿:“就罚你……亲我一口罢。”
一语未了,小手揪住苏夜衣襟,将他朝前一拽——
苏夜正为她这一笑心荡神摇,那张还带着几分娇憨,几分妩媚的小脸已出现在眼前。他心中实是没有丝毫狎昵之意的,只是为妹妹哭得这般委屈痛惜不已。
明珠娇娇软软地道:“哥哥,你允珠儿一件事好不好?”
此时苏夜别说是允诺她,就是她让他去摘天上的星星,也是再无二话的,忙道:“什么事?哥哥都应你。”
她不禁又笑了起来,却不是如之前索吻时娇憨的笑意,而是透着几分狐狸似的狡黠:
“过会子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许动。”
苏夜闻言,突生不妙之感,张了张口,明珠已从他怀中挣出,款款起身。苏夜下意识想将她重新搂回来,她伸指一点:“嗯?”
苏夜只好坐着不动,盖因此时明珠喝多了,道理是讲不通的,亦不好违拗,只得依她所言。
心中却想到,不知这小丫头想做什么。她虽看似贞静柔顺,实则又倔强,心里又极有成算。
小时他们兄妹二人拌嘴,苏夜惹了明珠生气了,她即便一时不发作出来,日后总会想法子将苏夜坑个人仰马翻,且有口难言。
只是后来兄妹间渐行渐远,方不再有当日的光景。
这里纤云打了热水回来,刚走至门外,便听到帘后传来的一阵接一阵声。她不由心头一凛,心道大爷难道就这点子功夫都等不得,青天白日地就在这屋里,生怕不被人发现吗?
一时恼怒,便想掀帘进去,打断他二人,右手抓着帘子抬起一半,忽见屋中光景——
“……”纤云脸上通红,默默放下了帘子。
她确实知道姑娘喝醉之后就会失态,倒没想到,竟如此的直白……
但纤云深知明珠之心,如何不明白,她只是被压抑得太狠。她对兄长所有的冷漠讥嘲,不过因为这是一份不容于世的感情,她不敢出口,亦不能出口,哪怕他们彼此都有情。
一时纤云放下帘子,又轻轻掩上门,因怕人问,却不敢守在门外,只能在附近游荡着,但有人靠近那屋,便走上去拿话支开。
偏正在此时,因纤云一个错眼,两个洒扫的粗使丫头走过来,一抬手就推开门扇。
两人原是来打扫屋子的,一个拿着笤帚,一个拿着抹布,吱呀声里,只见本该空无一人的屋内,却站着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
藤青绣云纹长衫,虽是背对众人,但看身形,如何不知正是苏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