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源流(1 / 2)

他因此忧心忡忡。

但接下来很长的时间,李明都再没见过百合。等到与栀子朝夕相处渐久,他便把百合抛到脑后,而意识到立在他面前真正严肃的现状乃是——

他该怎么面对栀子。

尽管栀子像个没事人一样继续能把他拎起来一阵小跑,尽管在不定型这一种族中,父母与亲族的概念都淡薄到极点,但随着每一天的过去,他都能看到栀子的身躯逐渐庞大,她的外皮也在缓慢地硬化,仿佛变成了某种为了保护自身的盔甲,同时,栀子包裹其他物质的能力与变化自己身躯的能力都在变弱。

一个月后,栀子变得无比迟钝与缓慢。李明都惶恐地跑到天球的内部,向克里希那大师求教为什么栀子的体内出现了三个庞大的核时,克里希那大师淡淡地反问:

“你没见过你的父母或其他任何一点有类似现象的人吗?”

李明都发愣,忧虑和恐惧充斥了他的内心:

“我想不起来,我不知道。”

大师叹了口气,说:

“这是生息了。你的姊妹进入了生息期。”

谈话的时候,人间正值黄昏。从远远的地方,传来不定型们的呼喊和一种细微的几乎听不到的消化东西的声音。这笨拙的不定型顿时一震。那些让他无比厌恨的属于人类的思想在短时间内全部、重新、疯狂地涌了上来。在人的思想里,存在着家族、父母、亲子、妻子、孩子、爱情、亲情、哺育、养育这些在不定型的社会里几乎不存在或者就算存在也很少会听见的概念。

这些概念让现在的他战栗,他还没有做好准备。

“也就是说栀子会生出小宝宝吗?”

“是的。”

他又急切地猜道:

“是不是因为之前阿美西亚天球在移动的时候?那时,我感到了眩晕,但在昏迷前,我闻到了很多很多的香味……香味是什么?为什么会有香味……”

克里希那大师从未见过会因此惶恐的不定型,也很少会听过小宝宝这类生造的不定型语中不存在的词语。他以他一贯的学术性口吻回答道:

“你闻到的香味,在第一中央那里有个专名,叫做产生素,是我族和其他许多动物在成熟后会分泌的信息素之一,是一种正常生理现象。它的分泌意味着像栀子这样的牝者已经做好了生息的准备,她们的体内已经出现了原始的胚底。这种胚底存在的时候就会分泌产生素。有一部分会散发出去,有一部分则会被身体重新消化掉。”

顿了一下,大师继续解释道::

“这算是一次有误差的尝试。在阿美西亚启动前,我们按照研究结果,将天球内部的环境、不论是温度、湿度、气压都设定为对于不定型来说最为适宜的环境,但忘记了这最适宜的环境会诱发我族的‘分裂趋向’。正常来说,分裂趋向不会那么密集地形成,而是在一个长周期中分批次地出现的。”

“可是,为什么是在迁徙快结束时才有?”

“这简单呀……”克里希那大师心想这孩子的脑子不灵光了,“因为一开始,我们的身体还在适应环境忽然的好转,当然没法立刻做出反应。胚底的酝酿需要时间的推移。”

慌不择路的人哆嗦了一下,他继续问道:

“分裂趋向是什么意思?栀子会裂成两半吗?我以为应是像……是像地上的动物一样。”

大师失笑了:

“没那么恐怖,孩子,这就是普通动物的生息冲动的意思。在很古老的过去,大概是第一中央还没诞生的时候,先祖不定型们认为我们的生息是直接从自己的身体中裂解出一个与自己完全一致的‘自我’,所以他们称之为分裂趋向,而把其他动物的称之为生息冲动。现在我们只是沿用这一词汇罢了。”

“那后来呢?”

他呆呆地问话,好似回到了过去疑惑自己是不是从垃圾桶里捡来的孩子的时候:

“后来自然证明他们是错误的……现在我们知道这是一回事儿,这不是很显然的吗?”克里希那大师笑道,“尽管过去确实有一段时间,单靠牝者自身就可以分裂后代。但假如只是分裂的话,那么所有的我们岂不都该是一样的?并且数万年后的我们理应和数万年前的先祖依旧相似……然而你和你的姐姐是两样,我和你也是两样的,既不会得到相似的记忆,也不会拥有一模一样的外形,全部的一切也都是从头开始。任何复杂到像我们这样的高等动物,都不可能简单地依靠分裂还能维持内部的器官结构不会损坏。”

这些都是没有用的信息。他唯一了解到的只有栀子身上所发生的就是他所知道的某种事情了。一阵冷气窜到了他的头顶,他神经兮兮地问道:

“那我该不该为栀子做些什么?”

大师平淡地回应道:

“寻常怎么做,现在就怎么做。”

他惘然地听着。而那些来自于可恶的人类的古怪的设想仍然萦绕于他的脑海中,让他不能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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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阿美西亚在赤道平原地带已经站稳脚尖。周边基础矿层已被不定型这一种群摸遍,矿场与阿美西亚的临时隧道也已设立。建设走上正轨,最多的不定型已重新开始那原本的咀嚼金属与哺育珍珠的生活。

天球在未启动时是不准居住的。

大多不定型两两三三地住在阿美西亚的金属外壳,或者周边的岩土之中。住在一起的理由在于安全性更高,可以守望相助。李明都和栀子遵循了传统,一起从岩层里敲出挖出一个小窝来。小窝里,堆了些花花草草,也是它们储备的有机食粮。

他沿着岩石往回走的时候,小窝里的栀子冲着他眨了眨眼睛:

“你去找大师啦!”

“嗯。”

“问了些什么呢?”

面对栀子,忧虑和恐惧重新升上了他的心头,他小心翼翼地说道:

“就是想知道一些我们是从哪里来的、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