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庄的雨尤其多,一天到晚地下。
越是下雨,越是云雾迷蒙,袅袅生烟,从窗外看去,翠的便愈发的翠,红的也愈发的红,戴斗笠的农人牵着老牛不慌不忙地赶路,外头的兵荒马乱与这里好似没有一丁点儿的关系。
若不是一心惦记着要走,倒也是个避世的好去处。
新洗的衣裳干不了,屋子里也都要发霉了,黑衣侍者也不在暗处藏了,全都躲到门廊屋檐下避起雨来。
萧延年闷坏了,雨停的时候,总愿意拉她在院子里待着。
叫人把矮榻搬到院中,食案也要搬出来,奉上酒啊,茶啊,点心啊。
他便望着远山出神,饮上一口酒就要叹上一口气,“这鬼地方。”
是了,萧延年是中山的君王呐,他是比任何人都更迫切地想要回到中山故土的。
那人微眯着眸子,好半晌又幽幽叹了一句,“还是灵寿好啊。”
是啊,灵寿多好啊。
该冷的时候冷,该热的时候热,该出来日头的时候出日头,该下雪下雪,五冬六夏,阴阳惨舒。
(阴阳惨舒,指四时变化。古时以秋冬为阴,春夏为阳。意为秋冬忧戚,春夏舒快。语本汉张衡《西京赋》:“夫人在阳时则舒,在阴时则惨)哪像这鬼地方,整个五月都没个雨停的时候。
若有青石板还好,没有青石板的地方,一踩就是一脚的泥,连裤管都要湿个透。
这鬼地方,把人都要泡发了。
阿磐便问,“这地方不好,主人怎么不回千机门?”
萧延年又是幽幽一叹,“千机门,没有了。”
阿磐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怎会没有了?”
那人放下角觞,又是幽幽一叹,仿佛要把这辈子的气全都给叹完,“被那个人剿了。”
呀,竟还有这样的好事啊。
原来是因了千机门大本营被剿了,他也身受重伤,这才在死士的护送下来了这不见人烟的地方了吧。
这是逃亡了啊。
阿磐心头一跳,拢在袍袖中的手下意识地掐紧了,防止自己冒出一丁点儿不合时宜的神色来。
若果真没了,那距离出了这一望无际的田庄山野,便又近了几步,容易了几分。
因而稳了稳心绪,拂袖为那人斟了一盏,又追问道,“怎......怎么会呢?”
那人笑叹了一声,“寡人引蛇出洞,调虎离山,那人倒上屋抽梯,反客为主了。那果然是个出色的人物啊。”
阿磐心想,那是自然的啦。
谢玄那样的人物,这世间也没有第二个啊。
便是心里这般想着,也仍旧作出了一副寻常的模样来,“那......那就再没有人了吗?”
那人默了一会儿,默了这好一会儿才道,“说有也算有,说没有,也算没有了。”
说得不清不楚,模棱两可的。
阿磐猜想,大抵是仍有,只是不多了。
譬如那些暗桩啊,细作啊,犬牙交错的,到处都是,哪儿就能一下给消灭个干干净净的呢?
那人饮完了酒,阿磐便赶紧殷勤布菜,还想着再套些话出来。
哪知那人却不叹了,只道,“罢了罢了,寡人累了,决意休整一番了。”
阿磐便问,“主人要休整多久?”
那人不紧不慢的,“一月,两月,半年,也许数年。”
每蹦出俩字来,都要叫阿磐心中一凉。
妈呀。
假使果真如此,那她岂不是成日都要待在他眼皮子底下,那还跑啥。
你瞧,他还抓住她的手说,“总之寡人有你,急什么,不急。”
妈呀。
这还了得。
阿磐懵然点头,又问,“那......那我们现在又在哪儿呢?”
那人欣赏着远处那湖光山色,慢悠悠道,“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