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幕府之事殷,谬见择于人群。未成冠而登仕,财解履以从军。非社稷之能卫,(缺六字)。仅书记于阶闼,罕羽翼于风云。及荆王之定霸,始仇耻而图雪。舟师次乎武昌,抚军镇于夏汭。滥充选于多士,在参戎之盛列。惭四百之调护,厕六友之谈说。虽形就而心和,匪余怀之所说。繄深宫之生贵,矧垂堂与倚衡。欲推心以厉物,树幼齿以先声。忾敷求之不器,乃画地而取名。仗御武于文吏,委军政于儒生。值白波之猝骇,逢赤舌之烧城。王凝坐而对寇,向栩拱以临兵。莫不变猿而化鹄,皆自取首以破脑。将睥睨于渚宫,先凭陵于他道。懿永宁之龙蟠,奇护军之电扫。奔虏快其余毒,缧囚膏乎野草。幸先生之无劝,赖滕公之我保。剟鬼录于岱宗,召归魂于苍昊。荷性命之重赐,衔若人以终老。
“贼弃甲而来复,肆觜距之雕鸢。积假履而弑帝,凭衣雾以上天。用速灾于四月,奚闻道之十年。就狄俘于旧壤,陷戎俗而来旋。慨黍离于清庙,怆秀麦于空廛。鼖鼓卧而不考,景钟毁而莫悬。野萧条以横骨,邑阒寂而无烟。畴百家之或在,覆五宗而剪焉。独昭君之哀奏,唯翁主之悲弦。经长干以掩抑,展白下以流连。深燕雀之余思,感桑梓之遗虔。得此心于尼甫,信兹言乎仲宣。逖西土之有众,资方叔以薄伐。抚明剑而雷咤,振雄旗而云窣。千里追其飞走,三载穷于巢窟。屠蚩尤于东郡,挂郅支于北阙。吊幽魂之冤枉,扫园陵之芜没。殷道是以再兴,夏祀于焉不忽。但遗恨于炎昆,火延宫而累月。
“指余棹于两东,侍升坛而五让。钦汉官之复睹,赴楚民之有望。摄绛衣以奏言,忝黄散于官谤。或校石渠之文,时参柏梁之唱。顾甂瓯之不算,濯波涛而无量。属潇湘之负罪,兼岷峨而自王。伫既定以鸣鸾,修东都之大状。
“惊北风之复起,惨南歌之不畅。守金城之汤池,转绛宫之玉帐。徒有道而师直,翻无名之不抗。民百万而囚虏,书千两而烟炀。溥天之下,斯文尽丧。怜婴孺之何辜,矜老疾之无状。夺诸怀而弃草,踣于涂而受掠。冤乘舆之残酷,轸人神之无状。载下车以黜丧,掩桐棺之藁葬。云无心以容与,风怀愤而憀悢。井伯饮牛于秦中,子卿牧羊于海上。留钏之妻,人衔其断绝;击磬之子,家缠其悲怆。
“小臣耻其独死,实有愧于胡颜。牵疴疻而就路,策驽蹇以入关。下无景而属蹈,上有寻而亟搴。嗟飞蓬之日永,恨流梗之无还。若乃玄牛之旌,九龙之路。土圭测影,璿玑审度。或先圣之规模,乍前王之典故。与神鼎而偕没,切仙宫之永慕。尔其十六国之风教,七十代之州壤。接耳目而不通,咏图书而可想。何黎氓之匪昔,徒山川之犹曩。每结思于江湖,将取弊于落网。聆代竹之哀怨,听出塞之嘹朗。对皓月以增愁,临芳樽而无赏。
“自太清之内衅,彼天齐而外侵。始蹙国于淮浒,遂压境于江浔。获仁厚之麟角,克俊秀之南金。爰众旅而纳主,车五百以夐临。返季子之观乐,释钟仪之鼓琴。窃闻风而清耳,倾见日之归心。试拂蓍以贞筮,遇交泰之吉林。譬欲秦而更楚,假南路于东寻。乘龙门之一曲,历砥柱之双岑。冰夷风薄而雷吼,阳侯山载而谷沉。侔挈龟以凭浚,类斩蛟而赴深。昏扬舲于分陕,曙结缆于河阴。追风飚之逸气,从忠信以行吟。
“遭厄命而事旋,旧国从于采芑。先废君而诛相,讫变朝而易市。遂留滞于漳滨,私自怜其何已。谢黄鹄之回集,恧翠凤之高峙。曾微令思之对,空窃彦先之仕。纂书盛化之旁,待诏崇文之里。珥貂蝉而就列,执麾盖以入齿。款一相之故人,贺万乘之知己。只夜语之见忌,宁怀刷之足恃。谏谮言之矛戟,惕险情之山水。由重裘以寒胜,用去薪而沸止。
“子武成之燕翼,遵春坊而原始。唯骄奢之是修,亦佞臣之云使。惜染丝之良质,惰琢玉之遗祉。用夷吾而治臻,昵狄牙而乱起。城怠荒于度政,惋驱除之神速。肇平阳之烂鱼,次太原之破竹。实未改于弦望,遂(缺五字)。及都破而升降,怀坟墓之沦覆。迷识主而状人,竞已栖而择木。六马纷其颠沛,千官散于奔逐。无寒瓜以疗饥,靡秋萤而照宿。仇敌起于舟中,胡越生于辇毂。壮安德之一战,邀文物之余福。尸狼藉其如莽,血玄黄以成谷。天命纵不可再来,犹贤死庙而恸哭。乃诏余以典郡,据要路而问津。不羞寄公之礼,愿为式微之宾。忽成言而中悔,矫阴疏而阳亲。信谄谋于公王,竞受陷于奸臣。曩九围以制命,今八尺而由人。四七之期必尽,百六之数溘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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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一生而三化,备荼苦而蓼辛。鸟焚林而铩翮,鱼夺水而暴鳞。嗟宇宙之辽旷,愧无所而容身。夫有过而自讼,始发蒙于天真。远绝圣而弃智,妄锁义以羁仁。举世溺而欲拯,王道郁以求申。既衔石以填海,终荷戟以入秦。亡寿陵之故步,临大行以逡巡。向使潜于草茅之下,甘为畎亩之人。无读书而学剑,莫抵掌以膏身。委明珠而乐贱,辞白璧以安贫。尧舜不能荣其素朴,桀纣无以污其清尘。此穷何由而至,兹辱安所自臻。而今而后,不敢怨天而泣麟也。”
3.时代悲歌
《观我生赋》是一篇自传性的长篇大赋,历叙自己仕梁、入齐及屈身事周的身世。文章首先揭举“内诸夏而外夷狄”的民族大义,叙述东晋以来中原沦亡,颜氏家族亦随之南渡的过程,并称赞祖先“传清白”、“守法度”的节操。其次叙身值侯景之乱,建康被攻陷,在萧氏兄弟争权夺利的争斗中,萧绎称帝于江陵,而自己出仕于梁元帝。再次叙西魏破江陵,自己亦被俘北去,遂投奔北齐的经过。然后叙出仕北齐,又值北齐灭亡的史实。最后以悲叹自己一生穷愁作结。
赋以自己的亲身经历为线索,叙述了作者由梁入北齐又入北周的经历,记述了他亲目所见的侯景杀萧衍、西魏杀萧绎与北周灭北齐的历史事变,这就是颜之推所言的“予一生而三化”,反映了当时政治现实的风云变幻。《观我生赋》和庾信的《哀江南赋》一样,都是后三国时代的“赋史”,文学价值和史料价值并重,可谓是南北朝至于整个中国历史上的“赋史”双壁。
全文大意如下。
俯仰天地苍茫,帝王教化百姓,设立疆界来管理,区别华夏和夷狄,五帝三王相继治理,天下大定;随着时间推移,纲常伦理逐渐被破坏,文明日渐消亡,感叹赵武灵王、汉灵帝之流作孽,导致异族入侵晋朝覆灭,神州大地沦为荒芜之地,于是晋元帝南迁金陵建立东晋,重新开宗立派,建立法度和礼仪。
东晋卑微地持续了九代皇帝,接下来的宋、齐政权名声不怎么好;到了梁朝,梁武帝萧衍接受侯景这个亡命之徒,又有萧正德这个叛逆的儿子,导致祸起萧墙;即便有长江天险,侯景也是轻而易举杀到了金陵城下,城外有十万勤王之师,勾心斗角,全部失败,武帝执政五十年,却不得善终;东晋南渡以来,到此两三百年,哀叹国将不国,胡人亡我中华。
萧绎于是在荆州举兵,修建盔甲和战船,联络萧詧、萧誉二兄弟共同讨伐侯景;以前萧统早死,后来其子萧欢又早死,只好立了萧纲为太子;这样一来,诸王都不服不忿,争抢太子之位,萧绎、萧誉、萧詧等内斗不已,骨肉相残,最终萧绎打败了萧誉、萧詧,可台城已陷,萧衍悔之莫及。
本人年方十九,在萧绎手下做事,没有啥本事,只是舞文弄墨;等到萧绎称霸诸王后,开始率大军进攻侯景,但萧绎治军不严,喜欢坐而论道,把军事交给儒生鲍泉之流,导致郢州陷落,我也被侯景俘虏;王僧辩临危受命,击败侯景,我很荣幸被王则救护免死。
侯景走投无路,称帝并弑杀了萧纲,然后不过是百日而亡;侯景作乱以来,仓廪空虚,宗庙覆灭,百姓流离失所,衣冠士大夫全部被摧毁,公主皇孙全部侮辱,我路过曾经的住所,不免涕泗横流;所幸,王僧辩不辱使命,对侯景穷追猛打,最后斩杀侯景;于是,吊唁冤魂,打扫陵园,再造社稷,可惜宫殿被焚毁。
萧绎继承大统,大梁迎来了中兴的希望;鄙人积极参与政事,或者是校对书籍,或者参与宫廷诗词唱和;太平之下孕育危机,一边是陆纳抗旨不遵、萧纪僭越称帝,一边是萧绎大兴土木。
果然,西魏入侵,江陵被围,萧绎战败,百万平民成为俘虏,文化断绝;可怜老人孩子多么无辜,饱受战乱的摧残,生灵涂炭,惨不忍睹,死无葬身之地;风云变色,国破家亡,导致百里奚、苏武这样的贤人流落他方,妻子儿女无不悲痛欲绝。
鄙人不能自杀,这样就被胡人瞧不起了,骑着瘦马抗着病痛进入长安,此去犹如飞蓬,半点不由人,恐怕永生无法回乡了;国家的珍宝玉器,典籍制度全部都被席卷而去,北方的风俗教化和南方大不相同,语言不通,触景生情,那皓月让我烦恼,饮酒只让我忧愁。
太清之难以来,齐国南侵江淮,国土推到长江边,高涣拥立萧渊明南下,遣返了徐陵等人,鄙人看到了回家的希望,也想回到南国;于是我开始了旅途,一路上餐风饮露,经历了冰霜雨雪,跋山涉水也不觉得累,我胸中怀着对故国的思念和对君主的忠贞,所以边走边唱。
命运不济,我走到邺城的时候,陈霸先建立了陈国,梁朝覆灭,所以我回不去了,被齐国君主留下,在崇文馆任职待诏;刚开始得到了重用,但是官场险恶,刀光剑影,我觉得很压抑;武成帝高湛继位后,骄奢淫逸,小人遍布朝野,朝令夕改,朝纲紊乱,导致周军入侵,于是晋州、并州相继失守,我也跟着天子车架前往邺城;一路上,颠沛流离,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佩服安德王高延宗的勇气和猛略,差点打败了周军;可惜,天命不在齐,邺城危急,我建议齐国君主南下入陈,高阿那肱不愿意南下,离间我和君主,齐国天数已尽,享国二十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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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一生经历了三次变化,备尝艰辛,就像鸟儿离开了树林,鱼儿离开了水,哀叹天地之大竟然没有我的容身之处;我一片赤子之心,追求仁义,试图匡扶社稷,最终还是做了阶下囚,失去了我的本来面目;假如可以重来,我愿意做农夫,丢掉珠玉白壁安贫乐道,尧舜桀纣也不能改变我的志向,穷困和耻辱都无法让我屈服,从今以后,我再不怨天尤人。
“实在是感人肺腑,不忍卒读。”宇文邕读罢,久久不能平静。随后,他让庾信将《观我生赋》在宴会上诵读出来,众人听着也是哀叹不已,高纬等人无不叹息摇头,宴会由此进入了尾声。
北周灭齐,对颜之推这样单独的个体来说是灭顶之灾,对祖国统一和民族融合来说却是幸事。从黄巾起义以来,天下已经乱战了四百年,四百年,有多少人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历史洪流浩浩汤汤,宇文邕这样的帝王也不过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顺势而为,底层人只能成为骨灰和垫脚石,消灭在无垠广袤的时空中。
但,宇文邕依然想凭借手中的权力,做一些实事。
战乱让颜之推这样的贵族都饱经磨难,更何况那些平头百姓?更何况那些做了俘虏为官府服役的人?情到深处,宇文邕当场下令废除这种奴隶制:“犯罪不能株连后代,是古代已有的法律。从事杂役的犯人,唯独异于常法,一旦犯罪发配,百代都得不到赦免,惩罚既已无穷无尽,正常的刑法还怎么执行!凡属于这类杂户,全都释放为民。”
如此一来,从北魏以来延续的这项奴隶制就被废止了,释放了大量的劳动力。宇文邕的仁政不止于此。
八月二十四日,郑州捉到有九尾的狐狸,当时已经死了,于是把骨骼献上。宇文邕说:“天降祥瑞,一定是显扬世上有德之人。如果五伦常行,天下和平,才能出现此种祥瑞。现在没有这样的时势,恐怕不符合实际。”便命令把骨骼烧掉。
九月初八,宇文邕下诏:“平民百姓以上的人,可以穿用绸、绵绸、丝布、圆绫、纱、绢、绡、葛、布等九种材料做的衣服,其余的一概禁止。朝祭时的服装,不受这种制度的限制。”
十月初九,宇文邕再次前往邺城,巡视新拿下的领土,抚慰当地官吏百姓。
4.高纬之死
就在当天,宇文邕接到了来自长安的一封秘密奏书,是宇文宪写的,内容是温公高纬联络宜州刺史穆提婆谋反!
“高纬谋反?而且还是联络穆提婆?”宇文邕难以置信。大家都知道高纬最恨的就是穆提婆,是穆提婆背叛了他,高纬是不可能联络穆提婆造反的,但高纬有没有可能造反呢?宇文邕陷入了沉思。
“陛下,”随行的王轨笑了笑,“高纬是否谋反不重要,是否和穆提婆联络谋反更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是以此铲除他们的最好时机。”
“噢?”
王谊懂了王轨的意思,没等他开口就说:“穆提婆卖主求荣,小人一个,如今北方一统,再没有必要留着他。齐国新灭,仍然有许多官吏百姓心向齐国,高纬依然有号召力,即便他不想造反,但总有别有用心的人会打着高纬的旗号搞阴谋;为了彻底断绝这些人的念头,不如把高纬等人一网打尽,消除这个不稳定的因素。”
“爱卿说的太好了,就这么办。”
宇文邕下了一道诏书,说是高纬等人趁着皇帝外出,阴谋联络穆提婆造反,试图恢复齐国颠覆大周,罪不容诛,可请宇文宪立刻除决,不必审判。这封诏书正快马加鞭朝着长安奔来,此时的高纬正和冯小怜打情骂俏呢。
高纬自从向宇文邕讨回冯小怜后,就把亡国之恨跑到九霄云外了,和小怜妹妹夜夜笙歌,不知今夕何夕,不知天地为何物。他哪儿知道,宇文宪一直在暗中观察、监视着他,一心要置他于死地。宇文宪就伪造了穆提婆和高纬的书信往来,内容就是二人要商量着复国、讨论具体行动。
当宇文宪拿着皇帝的诏书,带着人来抓捕高纬的时候,高纬无奈地说:“我恨不得亲手杀了穆提婆,我怎么可能和他联络呢?哎,大厦将倾,亡国之君岂能苟活?”宇文宪静静地不说话,心想这家伙也不蠢嘛,总算是在死前清醒了一次。
“哥哥!”冯小怜哭了,她第一次哭得这么伤心,因为这个男人给了她一切,现在她要看着这个男人去死,自己又前途未卜,她是为自己而哭,为爱情而哭。
“小怜妹妹,永别了,愿来生还能遇见你。”高纬也是泪流满面。
宇文宪一声令下,高纬被士兵们当场勒死,同一天被赐死的还有高湝、穆提婆、高元海等北齐勋贵。高劢、高阿那肱、慕容三藏三人,因为在地方上为官,确实也和高纬彻底断了联系,没有被处理,他们在后面还有戏份;唐邕、韩凤、贺拔伏恩、阳休之出任地方,活到了隋朝建立之后;至于李德林、薛道衡、卢思道、颜之推等才子,这是皇帝们贴金的最佳工具,他们会继续在接下来的时光里发光发热。高孝珩、高绍信、斛律孝卿、綦连猛等,在前不久就病死了,算是一个好的结局。
那高家的那些女人们呢?
先说冯小怜,冯小怜被宇文邕下令赏赐给十一弟宇文达,原因是宇文达不好女色,对,就是故意恶心冯小怜。再说高纬的老妈胡太后和老婆穆黄花,这二人失去了高纬的收入来源,只能自谋出路,二人一合计,去长安街头当了站街女,干起了肉体生意,穆黄花还大言不惭地说:“当皇后哪儿有干咱这一行强,收入高,工作还轻松!”再说高洋的皇后李祖娥以及北齐其他嫔妃,她们作为阶下囚被看管起来,平日里以卖蜡烛为生。
处理好高纬等人,宇文邕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徐州总管梁士彦发来急救信,说是南陈的猛将吴明彻率领大军杀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