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早在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消失了,那不是距离可以改变的事实。
冰凉的触感不断抚摸着老人的脚踝,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在何时已经站在了海岸边,动态的白色分界线时不时正没过他的脚。
而景页,王芸,以及几个官府打扮的人,还有茶摊上的年轻人正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焦急,怀疑,担忧,吃惊,诸多情绪交杂在一起叠在了他们的脸上。
他们的目光正紧盯着自己的左手,那里正攥着一个贝壳,红色的,锋利的边缘早已将手掌划破,分不清这红色贝壳本来就有的还是被鲜血染红的。
显然这群人与自己保持一段距离的原因就在这,他们在害怕自己会因为情绪激动而将这玩意扎进自己的喉咙中。
“沈伯!你……你怎么了?”
这是年轻人的声音。
“沈老!你冷静点!”
这是景页的声音。
“沈老!你刚刚发癔症了!刚刚看到的都是幻觉!”
这是王芸的声音。
沈老神情呆滞的扫过岸边每一个人,良久之后,他笑了,像是正在回味一个甜美的梦一样。
随后他看向了右手,在那里也有一抹红色,但这抹红色却温柔到足以让他摒弃所有的杂念,所有的痛苦。
突然,老人将目光恋恋不舍地移向了众人。
感受到了那对浑浊的目光,景页下意识的与之对视,在这一刻景页似乎在那对目光之中读懂了些什么,再次张开的口也缓缓闭上了。
“都安静!”
景页喝止了其他人的动作,随后看向老人,沉默了半晌后,低声道:
“沈老,斯人已逝,活着的人还得往前看。”
沈老却摇了摇头,笑着对景页身旁的年轻人道:
“沈安,你母亲去世前将你交给我时,你还是个襁褓里的娃娃,这么多年把你拉扯大了,我也算没辜负你母亲跟我那个傻弟弟了。”
听着这如同是遗言般的话语,沈安的心中涌现出不好的预感,看着将自己抚养成人,几乎与父亲无异的大伯,他脸上的焦急化作了实质的眼泪,不断滴落在地上。
“大伯!你到底怎么了!你先上来!上来我们慢慢说!”
沈老依旧笑着摇了摇头,轻声道:
“其实早在四十年前我就该跟着你父亲走了,之所以我会一直苟活至今,一个原因是你,另一个原因是我在等一个答案,现在你已经能养活自己了,我也等到我想要的答案了,自然也就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沈安闻言哭得更厉害了,豆大的泪珠从他的脸旁滑落,不断落入沙滩之中。
而沈老的笑容变得慈祥了许多,轻声对着沈安道:
“别哭,孩子,这么些年苦了你了,自你懂事起便要照顾我这个经常喝醉的糟老头子,眼下也该到你解脱的时候了,我的枕头里藏了一封信,你回去看看,看完你就什么都知道了,至于二位……”
他的目光再一次移到了景页与王芸身上。
“……说起来一直还不知道二位的姓名,不过我想应该也没有知道的必要了,非常感谢二位能把这个香囊带给我,也算我最后没有浑浑噩噩过一生,这个恩情此生是无法报答了,只能望来世再报了。”
景页闻言立刻拱手道:
“沈老言重了,区区小事何谈报恩,只是……”
沈老自然明白景页想要说什么,但还是摇了摇头道:
“我意已决,就到此为止吧,我该去找她了。”
说完老人的目光移回到了手中的红色香囊上,他的目光是那么柔和,那么爱怜,脚下的步伐则是一步一步走向了大海。
“大伯!”
岸上的沈安见状立刻大喊着就要冲过去救自己的大伯,但却被景页抓住了衣领,给拖住在了岸上。
“你放开我!你要我眼睁睁看着我大伯死么?!”
年轻人奋力挣扎着,却始终无法挣脱景页的手。
而景页只用了一句话便制住了他的动作。
“你看不出来你大伯死志已决吗?就算你今天救了你大伯,你之后能每天把你大伯拴在身边么?你大伯已经很可怜了,放过他吧。”
年轻人不再挣扎,而是愣愣地看着景页。
在那对散发着微光的瞳孔中,他看到了些许同情,以及怜悯。
海水渐渐没过了老人的大腿,接着是腰,胸口,最后是头顶。
老人从没觉得海水有这么温柔过,就像是一对女人的手,不,是周姑娘那小巧的手,不断安抚着心中因肺被填充而本能出现的恐惧。
从来没有这么宁静过。
睡意适时地出现了,说起来上一次感受到这么宁静的睡意是什么时候了?
噢,对,我想起来了。
就是第一次见到周姑娘的时候,那是自己第一次出海捕鱼,回来的时候太累了就随便找了张路边的桌子躺着睡着了,等醒来的时候,周姑娘刚好就在不远处的台子上唱戏。
那桌子是周姑娘的,她应该是跟别人嘱咐了不要打扰我。
我刚睡醒的样子应该很难看吧?不然她怎么会在看到我迷迷糊糊的样子之后忍不住在台上笑出声呢?
可惜我脸皮太薄,臊得我直接钻进人群里跑了,如果再来一次的话,我一定会认真听她唱完戏的!
不过没关系……这次不会了。
这次我来找你了。
你一身红妆的样子真美。
周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