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行呵然一笑,目光炯炯看着这个有趣的青州使者,暂时没有了继续逐客的意思。
辛毗借着这个空隙,迅速调整了自己的情绪,脸上也恢复了常色,他继续说道:
“将军无问信与诈也,直当论其势耳。袁氏本兄弟相伐,非谓他人能间其间,方今二袁不务远略而内相图,此可谓乱矣;兵革败于外,谋臣诛于内,兄弟谗阋,国分为二,连年战伐,介胄生虮虱,加以旱蝗,饥馑并臻;天灾应于上,人事困于下,民无愚智,皆知土崩瓦解,可谓亡矣。此乃天亡尚之时,以将军之威,应困穷之敌,击疲敝之寇,无异迅风之振秋叶矣。天以尚与明公,明公不取而伐巴蜀,失用兵之要矣。益州丰乐,国未有衅,三军恐有顿兵坚城之忧。”
“昔时仲虺曾言:‘取乱侮亡’,袁氏内讧,人思明主,今因其请救而往取之,利莫大焉。且四方之寇,莫大于河北,河北平,则六军盛而天下震矣。若待他年,袁尚一合河北,曹操攻取青州,关东合纵,将军虽有良平之奇谋、贲育之武勇,已失取天下之势,悔之晚矣!”
辛毗这一番话让堂上众人刮目相看,上首的阎行也是啧啧称奇,他看着辛毗笑问道:
“先生之言,倒是出乎孤的意料。只是先生现今所谋,是为了青州,还是为了自己?”
“毗所谋,是为当世之明主,为天下之苍生!”
说完之后,辛毗下拜,再无一言。
···
众人走后,阎行单独留下荀攸,君臣二人站立在舆图面前,袁谭献上的图册已然挂起,阎行沉思良久,方才问道:
“公达以为,辛毗所言可信否?”
荀攸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问道:
“明公以为,河北、巴蜀于天下,孰轻孰重?”
见到阎行再次面露沉思,荀攸接着说道:
“天下方有事,而刘表坐保江汉之间,刘璋割据巴蜀一隅,此二人无四方之志可知矣。而袁氏据四州之地,带甲数十万,袁绍以宽厚得众心;使二子和睦以守其成业,则河北不可骤定也。今兄弟交恶,势不能两全,若有所并则力专,力专则难图也;及其乱而取之,北方可定矣,此时不可失也。”
“况且明公就算不担心袁尚一统河北,也该防备曹操攻取青州之后蚕食河北,曹孟德乃乱世之枭雄,若使其据河北、中原,则关东势大难制,到时候就算明公拥有了巴蜀之地,但想要兵出太行,恐怕也不是一桩易事了!”
“这些孤也知道,但公达你有没有想过,汉中乃兵家必争之地,失汉中则巴蜀危,汉中为孤所得,于蜀中而言,乃危急存亡之事。若孤不趁胜攻取巴蜀,而引军向东,一旦蜀兵全力来袭,则汉中危矣。”
“之前幕府筹备攻取巴蜀多时,不敢擅发,全因巴蜀之地易守难攻,一旦汉中失守,不仅前功尽弃,数万将士劳师远征之功付之东流,而且日后再想收复汉中,虽发十万之卒,蜀兵只要扼山守险、以逸待劳,大军想要拿下也不容易了。”
这位战无不胜的骠骑将军不无担忧地说道,汉中之战他虽然没有亲自率兵前往,但从阎兴不时从军中传回来的文书却可以知道汉中、巴蜀的地理概况。如军书中所言,“南郑直为天狱,中斜谷道为五百里石穴耳”,大军兵马沿着栈道逶迤前进、历尽艰险,步骑、器械的优势根本就无法发挥,而等他们耗费大量粮草辎重抵达山险隘口时,敌军却早已以逸待劳,疲惫不堪的士卒们仰攻山砦,往往需要付出惨重的代价才能够拔出敌军的一二据点,更多时候则是损兵折将、徒劳无功。
这些沉重的代价,实在不是关西兵马能够多次承受的。
荀攸听了阎行的担忧,也陷入到了沉思之中,过了一阵子,他似有所悟,突然又说道:
“既然明公担忧出兵关东,汉中空虚,为蜀兵所袭,那不如遣使成都,与刘璋商议归还汉中之事!”
阎行闻言眉头顿时挑起,眼中的光芒不时闪动。
“公达的意思是——”
···
成都,州府。
体态微胖、白面短须的刘璋坐在上首的席位上,愁眉不展,转动着一双小眼睛,狐疑地观察着堂上争议的众人。
作为益州牧刘焉的幼子,才德俱不出众的他原本与父亲留下来的基业是没有什么干系的,刘璋也无意与众多兄长相争,奈何他的几个兄长要么死于李傕之乱,要么死于疾病,竟在刘璋之前先后死去,到了最后,只剩下他这个幼子还留在父亲刘焉的身边。
因此,性格孱弱的他在父亲病逝之后,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蜀中众多文武拥戴继位,接过了执掌益州的大权。
只是继位刘璋很快就发现,自己执掌益州终究也不过是名义上的事情,益州治下的各郡县可谓是暗流汹涌、危机四伏,那些父亲麾下的部将、巴蜀的豪强、五斗米道的张鲁、南中的蛮人,没有一个是甘心屈居自己之下的,他们之所以拥戴自己,不过是权宜之计,看中的恰恰好就是自己的暗弱无能。
而事情也确实和刘璋所想的相差无几,枝大于干的后果就是益州先后发生了沈弥、娄发、甘宁、赵韪、张鲁等人的叛乱,若非依仗父亲留下的东州兵,刘璋差点都要被反叛的赵韪等人率兵砍下了脑袋。
时下叛乱虽然先后平定,刘璋也勉强坐稳了州牧的位置,可是益州的形势依旧严峻,在内有庞羲、李异等部将拥兵自重,在外有攻取汉中的西凉兵虎视眈眈,尤其是后者,据说已经有了南下巴蜀,攻打成都的计划,自己治下的蜀郡随时都有可能再陷入战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