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中郎将让明公南攻河东?”
“嗯。不过,公则持相反意见。他说百里而争利则蹶上将军,眼下应该是大军留在太原攻拔晋阳城,只派遣一偏师南下攻略河东郡,如果放弃步步为营的稳胜之道,贪功冒进,只怕大军会遭受败绩。”
袁绍屏退了其他人,只留下逢纪和他在望楼上轻声交谈。
当时张、郭两人的争吵不可谓不激烈,张郃说要避实击虚,郭图则反驳他贪功冒进,郭图说河东郡乃阎行的创业根基,人心归附、城池坚固,当年郭汜也是率大军趁虚而入,结果折戟城下,如今河北大军千里馈粮,又要百里争利,只怕与关西的强兵草草作战,会有不测的后果出现。
但张郃也立即反唇相讥,说河东殷富,大军可以就粮于敌,人心虽然归附阎行,但士民之中难道就没有忠勇之士是心向明公的,况且阎行的大军已经赶往河南救援洛阳,短期内肯定无法与曹军分出胜负,大军正要趁此机会夺取三河之地。
袁绍虽然在多数时候都表现出来从谏如流,能够听取身边文武的不同意见,可在这些关键时期的争议上,需要尽快决断的他,却往往失去了平日里的睿智和远见。
他只能够让另一个不在场的心腹谋臣逢纪仔细为自己分析一番,然后在作决断。
逢纪听完袁绍的话后,思索了许久,最后才慢慢说道:
“明公,其实张、郭二君的建策,都各有利弊,就臣看来,若是为了短期之利,那不妨听取张中郎将的进取之策,若是看重长期之利,那就可以采用郭公则的策略了。”
“哦?”
袁绍沉吟不语,逢纪看了他一眼,突然问道:
“敢问明公,此次出兵,想要争的,是并州、三河,还是整个天下?”
骤然听到此言,饶是自己的心腹谋臣,此刻又再无第三人在场,可袁绍还是不由张大双眸,目光凌厉。
“元图,你这是什么意思?”
尽管因为多了阎、曹谋袁的插曲,使得实力受损的袁绍没有过分地得意忘形,主簿耿包等企图攀龙附凤之人也还不敢明目张胆地劝进,可如心腹谋臣的逢纪等人都知道,雄踞河北、虎视天下的大将军心中已经不仅仅想要五世三公,他还想要成为疾足高材者,夺取早已从汉天子手中失去的肥鹿。
只是内心知道,和当面说出来,是完全不一样的。
若非此时只有袁绍和自己两个人,田丰等老臣都不在场,逢纪刚才是万万不敢贸然开口说这句话的。
但现在,逢纪虽然在袁绍的目光下有些惊惧,但他还是口舌利索地将自己心中的话解释清楚了。
“明公,如今袁、曹再度联军进攻阎行,纵然关西兵马精锐,也势必难敌两家之力,阎氏不是覆军杀将、分崩离析,就是据山阻河,退保关中,实力大损之下,是再难有东出争天下的机会了。”
“但许都曹操的实力却还尚存,而且控制天子朝堂,已有和河北一较高下之心,此前曹军偷袭邺城即是明证。曹操为人狡诈,颇能用兵,单纯角力,河北虽能取胜,但只怕又要多费些周折。”
“既然如此,还不如趁此机会,围困晋阳,坐观阎行救援洛阳,与曹军一决雌雄,两雄相争,必有死伤,到时候明公因利便,阎胜即灭阎,曹胜则攻曹,定鼎中原,横扫关西,扫灭群雄,海内再无敌手,天下可运于掌中矣!”
逢纪说完之后,忍着内心的忐忑不安,静待袁绍的下文,可是近在咫尺的袁绍呼吸虽然变重了,发出呼呼的气息,却半响没有回应,仿佛刚刚没有听明白一样。
按捺不住的逢纪忍不住再要开口之际,袁绍终于出言:
“此事容孤思之,不可宣于他人之耳。”
“臣谨遵命。”
逢纪连忙应诺,也在这个时候,望楼下的叫唤声打断了君臣二人的诸多绮思,袁绍低头望去,只见今夜无需守值的许攸匆匆赶来,正仰着头,在望楼下发声叫唤着。
“先下去吧。”
袁绍皱起了眉头,夜间急报,多半不会是什么好事,他关切军情,率先抬步走下望楼,逢纪也忙不迭地紧跟而下。
“子远,出了何事?”
袁绍脸色有些难看,盯着许攸问道。
“明公,来自河东的密报,十来天前,有大批关西兵马渡河开入河东境内,去向不明。”
“竟有此事!”袁绍顿时意识到不妙,如果按照之前的军报,阎行要倾巢而出救援洛阳、与曹军决战,那必然是走距离最近的崤函道,而不是绕道河东,多走一些弯路。
显然,那些进入河东境内关西兵马一定是另有图谋。
“十来天的敌情,为何如今才来禀报?”
“明公,河东法令森严,潜伏的暗间多被擒获,此时又两军交战,行旅断绝,能够得到这密报,已经是那边的人不惜代价,突破万难火速送来的了。”
许攸面对袁绍的责问,叫苦着说道。
袁绍脸色这才稍稍缓和了一些,只是很快又变得凝重起来,他瞥了跟来的逢纪一眼,缓缓说道:
“关西的兵马不经崤函,进入河东,难道是声东击西,不是想要迎击曹军,而是想要举众与孤在晋阳城下决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