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阎行眼里,这位河内名士,面容清朗,长须飘飘,衣冠佩剑,颇显几分睿智干练之色。
而在常林看来,这位平北将军有着边塞汉子的雄壮身躯,谈吐尽显豪迈之色,却也知礼平易,待人亲和,不似作伪,不愧是有“贤太守”之名。
两人交谈甚欢,阎行见到常林并不抗拒河东之心,也欣然有入仕牧守河内之意,也就不再刻意寒暄,而是坦诚向常林询问治理河内的良法。
常林听到阎行问到治理河内良法,成竹在胸,浅然一笑,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开始向阎行说道:
“为政之要,在得民心,眼下以河内的实情来看,将军若想要获取河内士民之心,不如先从取士用才开始!”
阎行也露出了笑容,接着问道:
“哦,取士用才,固我所愿也,愿闻其详。”
“所谓用非其才、处非其所,必难致治。这些年来,河内的两任太守,或以刑罚立威,或以刀兵迫众,只知兵戎军争之事,一味漠视民生,盘剥士民,使得衣冠远避、黔首侧目,士民苦之久矣!”
“将军若想革除弊政,恢弘贤德,就应该辟除贤良之士,免除重敛军赋,听闻将军已经免除了河内全郡一年的赋税,这实在是难得的善政,所以林以为,将军当务之急,在于辟除郡中俊杰良才入府,为将军治境安民!”
阎行收起笑容,叹了口气,慢慢说道:
“河内地灵而人杰,多有才俊之士,奈何王匡急暴、张杨苛切,致使贤良之士纷纷外逃,我虽欲复招其返郡,辟除入府,奈何各地战乱,音讯难寻,为之奈何?”
常林见到阎行叹息,笑了笑,也接着说道:
“将军若有爱才取士之心,何愁河内才俊不纷纷来投,若将军不以林卑鄙,林愿修书为将军招揽逃散他乡的俊杰之士!”
阎行眼睛一亮,嘴边又露出笑容,问道:
“先生,真有方法为我招来逃散的河内才俊?”
常林点点头,认真说的:
“远的在下不敢说,但往河南避难的杨俊杨季才,前往荆州的司马子华,赶赴黎阳的司马伯达,还有郡中不愿出仕张杨的荀公高,与林还偶有书信往来,林愿说明河内当下的近况还有将军的爱才之心,为将军招揽来贤才!”
“如此大善!”
阎行哈哈一笑,他礼贤下士,邀请常林,又不辞辛劳,赶来野王会见常林,其中想要借用的一点,就是常林在河内的偌大声名。
另外,就是常林在士林中的人脉。这些逃亡各地的名士还偶有书信来往,彼此联络之下,能够对郡中的其他才俊之士多有了解,由此按图索骥,将河内的贤才笼络到自己的麾下,也就事半功倍了。
只是笑过之后,阎行又渐渐收起笑容,认真地对常林说道: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山中险恶,王孙岂可久留。只是先生刚刚也说过了,用非其才、处非其所,必难致治。艳也听闻名士韦著、向栩的前事,值此兵戈四起、国难之时,彻夜辗转,恐辜负朝廷安境牧民所托,生怕用人不当,不仅落得了“有爱才之心,却无识人之明”的笑柄,也会害了刚刚安定下来的河内百姓!”
当此大争之世,群雄逐鹿、四方纷扰,阎行推崇的是曹操的那一套富国强兵、唯才是举的定霸制度,而不是向刘表那种招揽四方贤才,却惜乎不能用其所长的徒有爱才名声。
他相信常林能够招揽来一批名士才俊,可也担心其中有两类人,一类是名不副实、徒有其表的高堂阔论之士,一类是结党营私、包庇境内大姓豪强的私利之士。
这两种人,都是阎行用人取士的大忌,阎行虽然愿意听从常林的建议,也在士林中得个“礼贤下士”的爱才名声,可是却不想有这两类人来腐蚀河内这块自己大军辛辛苦苦打下的,在自己的计划中有重大作用的领地。
正因为如此,阎行也毫不讳言,用韦著、向栩这两个人的例子,来说明自己的顾虑和底线。
韦著,是扶风人。韦氏为三辅冠族,韦著也以年少高才、避世不仕而获取了隐士、高才的偌大名声,大将军梁冀、孝桓帝接连征辟,他都拒不应辟,使得自己更是声名鹊起、名动海内。
可是到了灵帝之时,宦官势大,诏书逼迫,韦著却抵挡不住压力,反而在其他隐士拒不同流合污的情况下,出仕为官,尔后又被爆出了妻子骄恣乱政的丑闻,使得他的名声大损,于是返回家乡,又被奸人所杀害,隐士们都以他为耻。
如果韦著还属于那种守不住底线、又管束不了妻子的假隐士,那同常林一样身为河内人的向栩,则可称之为名不副实、高堂阔论的庸才了。
向栩自诩狂生,不好语言而喜长啸,言谈举止异于常人,也是在灵帝之时,因为多次拒绝郡府、公府辟除,营造出了偌大的高才贤士的名气,直到了朝廷天子特征之后,这才勉强受诏,出仕为官。
这个向栩在议论朝廷大事的时候,侃然正色,高堂阔论,百官惮之。可是到了黄巾之乱,张角兵起的时候,需要真正知兵事、能实干的将帅前往河北平定乱事的时候,向栩却认为不需要发兵,只需要派遣将吏在大河上向北诵读《孝经》,那些叛乱的黄巾贼就能够得到感化,自己灭亡。
这种咄咄怪论,自然引起了朝廷上下的一致不满,向栩随后也被张让诬为与张角相互勾结,送到了宦官掌控的黄门北寺狱,在狱中处死了。
常林听了阎行的话,脸色微变,当即起身,正色说道:
“韦著临危忘志,苟利妇人,为士人所不齿,向栩狂生窃名,言谈误国,林也耻与同郡,今日为将军推荐的,都是贞节贤良之士,将军若是相疑,那请罢今日欢宴,林自请辞去,返归上党山中躬耕,不复谈言河内政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