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觊的话,让裴潜的心又悸动了一下。确实,按照府君的行事风格,一旦他决定了的事情,就会雷厉风行,绝不拖沓。只是卫觊又哪里知道,自家的妹子与府君之间的缘分呢?
“卫君莫要再试探我的态度了,家君虽然仕宦在外,但这桩事情却是要听他的决定的。”
裴潜终于开声,卫觊闻言嘴角也微微一勾。若是裴家与府君联姻,那日后阎行一系的兵马再与李傕、郭汜等人再生构隙,那身居长安为官的裴茂的性命就岌岌可危了。
“此事,确实是应该听裴公的,倒是我冒昧了。”
卫觊笑了笑,又补充了一句。
“不过,适时进言劝谏府君,稳住河东的局势,保全这片桑梓之地,却是我等能够做的。”
裴潜看了卫觊一眼,忽地笑道:
“这是自然。”
卫觊闻言哂然,也不再言它,只是心有所感,又吟诵道:
“今日良宴会,欢乐难具陈。
弹筝奋逸响,新声妙入神。
令德唱高言,识曲听其真。
齐心同所愿,含意俱未申。”
裴潜听到“齐心同所愿,含意俱未申”一句,闻弦歌而知雅意,笑着接上了后段的诗句。
“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
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
无为守穷贱,轗轲长苦辛。”
“文行知我!”卫觊甩动了衣袖,哈哈一笑。
裴潜也泛起笑容,淡淡说道:
“潜亦自知也!”
···
车马劳顿,历时半个多月的太守行春,终告完结。阎行也回到了安邑的郡府之中。过了一日后,他就又将安邑郡府、幕府的文武召集到堂中,根据自己行春一路上的见闻,让孙资记录下来的对策,和众人商议。
这些对策中,诸人有赞叹,也有反对的。
像阎行提出的河东初定、民生艰难,自己要传檄各县,恪行节俭、不崇奢靡,还要大力打击河东境内的淫祠野祠,整顿民间信奉的山泽鬼神,这些对策不管是郡府还是幕府,都是极力赞同的。
但在阎行要推行禁酒令:实行酒榷,禁止民间酿酒,禁止无故聚饮,推行安家令:择选招呼流民、河东本土的适龄女子,与军中将士婚配,推行舟师令:沙汰、安置军中的老弱病残,后续节省下来的钱谷用来打造战船,编练大河舟师。
在这三道令上,却是出现了反对之声。
禁酒令实行酒榷,禁止民间酿酒,就如同官营盐铁一般,是要实行酒水专卖,这在前汉盐铁会议之后,酒榷的政令就已经解除,如今又在河东推行,而且还是在盐铁官营的基础上,主政者所图的,无非就是酿酒业的重利。
与民争利,兼并民间的酒坊,这是不得民心之举,郡府有的掾史不赞同;而军中将士素好烈酒,禁止无故聚饮,在战时还行得通,可在日常军纪中执行,却是比较困难的,更何况还是在多有骄兵悍将的西凉军中,幕府的军吏自然也出言劝阻。
至于安家令牵扯众多,文武各有见解,也多有反对的。而舟师令,则如同之前在皮氏城外的山上一样,遭受了文武的一致反对。
分歧、权衡、妥协,这是为政者千古不变的定律。
阎行也预料到了推行三令的困难之处,他身为府君,要树立个人的权威,却不是要把郡府变成自己一个人的一言堂。
对于文武的进谏劝阻,阎行格外有耐心地听完,继而再权衡妥协,最后才是决定不立即全面推行,只是先逐步试着推行,试试效果如何。
为政之道,切忌操之过急,去岁阎行平定了河东之后,就已经大刀阔斧,改革弊政,推行了诸多政令,如今河东全郡都处于一个磨合过渡期,骤然再全面实行这攸关军政、士民各方面的三令,无疑会引发不必要的动荡。
所以,阎行在听从建言之后,在禁酒令上,把试行酒榷的事情交给严授,把军中禁止无故聚饮的监督权交给阎兴。在安家令上,阎行先前已经赏赐给了翟郝、杨丰等有功将士田宅、奴仆,在择选婚配上,却是急不得的,只能够按部就班,争取尽快给军中尚未婚配的将士择选良偶、安家落户,而在舟师令上,阎行虽然同意了暂不打造战船、编练舟师,但却依然决定要沙汰军中的老弱病残,编入屯田军户之中,只保留精锐可战的编制歩骑。
忙完这些政事的安排,阎行饶是体力过人,也不觉有些神思疲惫了,他原本想要先静思假寐一阵,可严授、戏志才却特意留了下来。
看着自己在郡府、幕府中的两位重臣,阎行苦笑了一声,心中隐约猜到了两人留下来的原因,却也只能够耐着性子笑问道:
“严师、志才,所为何事?”
严授和戏志才对视一眼之后,还是由年长的严授开声说道:
“府君可以属意闻喜裴家之女,裴掾部之妹?”
果然,阎行就知道严授、戏志才两人不会无的放矢,今日果真都是为了自己的婚姻大事而来的。
说到这里,阎行也有些苦恼,自己统军打仗时,军机秘闻,不得泄露,可自从入主郡府之后,事事攸关郡府、河东一郡士民,反而变得像是没有了私事一般,自己那日在闻喜派人往裴家送信一事,很快就连严授和戏志才都知道了。
严授看到阎行的脸色,沉吟了一下,方才说道:
“此事原本乃是府君私事,我等为臣属的,本不该过问,只是此事涉及裴掾部,也关系到了河东的人心、军中将士的心意,故而我等不等不违情置喙。”
裴家在河东颇有名望,结好河东士族,为军中将士落户安家,阎行也要以身作则,这看似儿女私事,却是又不是私事。
阎行点点头,说道:
“我确有此意,严师、志才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