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动着队伍脚下的尘土,队伍中间的“甘”军大旗被吹得猎猎作响,就连战马也发出了“希聿聿”的嘶叫声。
可是骄横的冷风在摄人心魄的军威面前不得不敛神静气,在数次冲击这道钢铁城墙无效之后,冷风发出几声“呜呜--”的悲鸣,在快速行进的队伍面前嘎然止步。
“停--”为首的甘陵扬了扬手,护卫在两侧的亲卫立即扯开嗓子大声呼喝“停止前进--停止前进--”。
整个步兵方阵并没有随着骑兵队伍的停止而停止,而是继续推进到了骑兵队伍的近处后,随着领头的军吏一声大喝,甲士才齐刷刷地驻足顿矛,一瞬间整个军阵如同磐石一般毅然不动,驻足的士卒面色如常,任凭骄阳照耀着身上的甲衣······
“吁—”甘陵信手拉紧缰绳,回头望了望屹立不动的步兵方阵。
此刻,他确实很满意。
这支担任前锋的歩骑都是从万余西凉兵之中优中选优挑选出来,都是真正的百战精锐,从刚才的短短一段急行军的表现就可以看出来了。
甘陵再转过头来时,阎行也正举眼打量着风尘仆仆的他,两人四目相对,视线越过众人在空中交集,往事一幕幕在各自的脑海中浮现:
中平六年,在右扶风为寇时,两人深夜在坞堡中交谈。
阎行说道:
“如今天下已乱,凉州纷扰,我等若是此时回归允吾,起则势单力薄,旋起旋灭;伏则为人爪牙,仰人鼻息,名与力皆不如人,势力纵有小成,各家掣肘之下,也难大霸。所以与其逃归凉州,旋起旋灭,不如暂且寄人篱下,敛翼俯伏,借势生力,以待天时!”
甘陵说道:
“陵与大兄早已是患难与共,前路纵有万千险阻,兄持长矛,陵执弓矢,誓要同心合力踏平之!”
永汉元年,在牛辅营中时,两人蘸水代笔。
阎行写道:
“牛辅意欲用你为佐军司马,你正可借此机会,明伪以忠,暗蓄实力,你我虽暂且分离,一南一北,来日呼应,大事可成!”
甘陵写道:
“兄之心意,陵已尽知,暂且羁身,冀图后会,必和兄长共举大事,永不相负!”
如今三载已过,再见面之时,阎行崛起于河东,甘陵拥强兵于西河,果真应了昔日阎行那句“一南一北,来日呼应,大事可成!”
阎行看着甘陵,想着他在牛辅营中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处境,心中一恸,竟是先行下马,迈步往甘陵这边而来。
见到阎行居然主动先行下马,戏志才、马蔺等文臣武将脸上微微变色,他们忙不及迭也跟着阎行下马,快步跟在阎行的身后,走了过来。
这边甘陵看到阎行下马步行,他也不敢托大,当即也迅速下马,迎着阎行趋步而来。
“叔升!”
“兄长,陵幸不辱使命,已率所部歩骑前来,与兄长会师!”
甘陵听到阎行的呼唤,他单膝着地,恭敬行礼。
“得叔升回归,如虎添翼,此我之幸,大军之幸!”
说着话,阎行已经快步上前,弯身扶起了甘陵,双手紧紧握着甘陵的手掌,口中说道:
“河东一别,已经三载了,你我兄弟今日能够重逢,乃是大喜之事。莫要让这些琐碎礼节,生疏了你我兄弟之间的情分。来,上马,你我一同回城,城中已设好宴席,今日你我定要开怀畅饮,一醉方休!”
“兄长!”
甘陵感受着阎行掌心传递来的温暖,他眼眶也已经微湿,往日二人并肩厮杀,戎马驰骋的情景历历在目,他强忍着胸腔中的激动,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当日,郃阳城犒赏三军,欢声一片。
在宴席上,阎行与甘陵等人觥筹交错,一诉衷情,若非席间有紧急军情传来,这场兄弟重逢的宴席还要持续到深夜。
而也因为甘陵带来的兵马众多,尽数都驻扎在城外的军营之中,为防有失,阎行也没有留下甘陵在城中抵足夜谈,而是给了他出城手令,让他回到军营之中,安抚自己的兵马。
入夜,城外军营。
在宴席上饮了不少酒,已经微醺的甘陵回营见完巡夜的军吏后,摇晃着脚步,步入自己的帐中,在亲卫的帮助下,他将甲衣和兵器都卸下来,随后挥手撤下了想要伺候自己安寝的亲卫,选择了自己动手就寝。
甘陵移步挪动榻边,笨拙地脱下靴子,解开衣带后,就要和衣躺在自己的榻上,闭眼入眠。
没想到,这个时候,帐外却传来了亲卫的声音。
“司马,戏军谋史来访!”
甘陵翻了翻身,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是随意回问了一句。
“何人?”
“是城中的戏军谋史,想要见司马。”
听到亲卫的再次开声,甘陵这才稍微有了头绪。
阎行如今手下的已经文武并列,并非只有当年的甘陵、马蔺、阎兴寥寥几人了。而这个军谋史戏志才,阎行在宴席上向甘陵介绍时,说他有张良、陈平之谋,看起来阎行对他甚是看重,俨然将他当成了心腹智囊。
甘陵想到这些,心中动了动。他不是不知轻重之人,阎行今时今日的地位,已经和在凉州、在三辅时大为不同,在宴席上,甘陵也敏锐地察觉了这点。
自己离开阎行的阵营已经多时,物是人非,凉州一系的将领中,如隗通之属的,已经在激烈的战事中,或阵亡,或病逝,而新崛起在阵营中,势力繁多错杂,除了有翟郝这样的西凉悍将,还有河东本土的徐晃、曹鸢、孟突等将,以及文臣谋士的戏志才、严授等人。
今日在席间,觥筹交错之际,甘陵就感觉到,翟郝、孟突等人在看向手拥大军强势归来、被阎行尊礼相待的自己时,眼中除了惊羡外,还有一丝丝审视和抹不去的较量之色。
甘陵领兵在外,历练多时,胸襟已非昔时和马蔺较劲时可比,对于这些同一阵营的武将之间的暗中较量,他心知肚明。初来乍到,涉足不深,他在宴席间也是一瞥而过,不以为意。
而戏志才这位被阎行引为心腹智囊的谋士,在宴席上,甘陵虽然刻意留意对方,但戏志才似乎有意藏拙,却没有表现出任何出彩的地方。
现下入夜,自己也已经归营,这个戏军谋史却突然造访,着实让甘陵吃了一惊,他下意识地又问了一句。
“来的只是他一人,此事可还有其他人知晓?”
“戏军谋史只带了一名随从,看起来倒像是潜行而来,应该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