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饱之后,累了一天的赵茂,倒头便睡。
安顿好了他的秦刚,却并无太多的睡意。
的确,世间万般烦恼,皆出于莫名的执念。
或许穿越过来的时间太久,周围的环境还是在不断地影响着他,让他在这几年来活得越来越像一个宋人,越来越像一个所谓的“士人忠臣”。
以至于他在这次入京之后,居然花了更多的心思与精力在考虑如何帮助赵煦“立储立嫡”。秦刚觉得,自己似乎患上了一种“穿越者焦虑症”,具体表现为:
虽然始终是以改变历史关键结局为目的,但在一些重要关节点被改变之后,却又因具体进程被改变,穿越者的优势不断缩减而感到各种焦虑,同时对任何有可能会返回历史轨迹的趋势与力量更加担忧紧张。
秦刚之前就十分清楚,一旦赵煦正常去世,而且那时膝下又无子嗣的话,皇位便不可避免地会落入到赵佶的手中。
而这位不学无术、只懂吃喝玩乐的荒唐皇帝即位之后,大宋江山必将在一帮宵小群丑的挥霍之下破碎衰亡。因此,他不惜提前传授太极拳让赵煦强身健体,也更是积累多年研制出青霉素在关键时候救得了赵茂一命,之前更是西平西夏青唐,南宁浡泥交趾,推以海贸布局,缓解大宋经济财政之困,进而也成功地改变了苏轼、秦观等人的命运,争取到了大宋朝堂中的一种微妙的政治平衡现实。
只是,任何的政治结果都不会只是一两个独立的现象存在,大宋立朝到了今天,无论是众所周知的尊文抑武、还是有目共睹的武备松驰,直到朝堂中的百官的贪腐奢侈、好大喜功,再到官员之间的党争对立、抱团倾轧,还有充斥一时的投机钻营、颠倒黑白等等现象,就从来没有减少过。
所以,秦刚在一件件顺利的局部成功面前,变得越来越“贪心”:
他既想成为未来扭转乾坤、拯救万民的民族英雄,又想成为当下众人景仰、有口皆碑的贤官名士;
他既想成为昔日偶像、今日亲人身边永远的守护神,又想成为以他们为圆心辐射关联到的所有人的坚实倚靠;
秦刚也曾反问过自己,是否渐渐地也暗暗滋长出了要命的“圣母心”,可是反思之下,他更惭愧地认识到,自己还不如那种迂腐可笑的“圣母”,毕竟,所谓的“圣母”只会追求自己内心的感动,却远远胜过自己在此之前所形成的“既要、也要、还要……”
身为一个穿越者,他所要面对的历史本来面目就只有一个:
那就是端王赵佶、奸相蔡京、巨宦童贯等等一众昏君宵小所共同织就的“丰亨豫大”金迷幻像。
小主,
因此,无论他想让尚有励精图治之心的赵煦继续延长他的政治生命、还是布局拥立垂髫之龄的赵茂为傀儡之帝,这些在原本历史时空线中就不存在的事实,根本就不是他该去保卫的目标,也不是他纠结放不下的关键点。
所以,一切皆只是手段,还不是目的!
定位出了错,秦刚势必被卷入进错综复杂的朝堂角力之中,被迫与朝令夕改的各方政客博弈相斗、甚至时不时还要顾忌着那位不到生命最后一刻都不愿放弃手中权力的赵煦的想法,进而一步一步地陷入到了今天这只政治泥潭之中。
其实,真正感到委屈与焦虑的,本应该是端王赵佶以及围在他身边的那群投机者。在无法看清的未来面前,他们至今还在为了各自梦寐以求的帝位、相位以及权位,而挖空心思、处心积虑、更兼是阴谋诡计、外加竭尽全力,包括如今的穷凶极恶、昼夜难寝!
确实该感谢小吃货李迒,他的一句话惊醒了秦刚:既然历史的本来走向就是要向着端王赵佶得位的大方向而走去,也就是说,桌上的那盘美食原本就不是他的,那么为何还要如此纠结于它们的归属,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重新再去叫一桌而已。
其实,相对于已经改变的历史现状,哪怕秦刚只是如之后福宁殿中所议的那般,做一个简简单单的资善堂翊善,那也足以成为端王走向帝位之路上的一根眼中钉、肉中刺,更是会令其寝食难安,一样子会成为他无法忽视且难以撼动的前进阻碍。
只是,秦刚这一步醒悟得过晚,他所没有料到的是,此时端王在宫中势力的雄厚,远出于他的预料。相对于按理说的无心插柳,这一世中端王的有意蓄谋,却带来了完全不一样的结果。除了有向太后毫无遮掩的偏袒帮助,同时也有赵煦自己的失误——老而无用的梁从政,一个回合就被向太后拿下,从而被暗中投诚的童贯党羽借机纷纷上位。
大宋皇宫里的力量相对单一薄弱,所以才会有庆历八年那次荒唐无比的坤宁宫事变,戒备森严的皇宫突然在半夜里遇到叛军攻击,仁宗皇帝初时慌乱不已,全靠现场的曹皇后临危指挥,最终侍卫长王中正携援军赶到,击毙挫败作乱之贼,而所有的叛军居然只是四名崇政殿侍卫而已!皇宫防卫之力的软弱与混乱,由此可见一斑。
有鉴于此,秦刚深知刘皇后与越王继续待在宫中的巨大风险,再加上大宋皇子多是体弱多病,几年之中,随便什么时候搞一出因病夭折,都是外界难以质疑的事情。于情于理,他也只有选择带赵茂逃出皇宫一策。
当然,这与入宫前一天晚上秦湛等人建议的逃离京城完全不同。
其一,之前的逃离是完全认输式的逃跑,尽管可以说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可是一旦逃跑,随时会被对手冠以“做贼心虚”、“阴谋败露”等等的污名栽赃,并且对端王接下去的篡位举动毫无制约之力。更不要说,赵佶、蔡京一党,便可以此为由,随时对于与秦刚相关之人以同党之名,牵连打击。
其二,赵茂与刘皇后的分开,无形中大大提升了两人的存活机率。一位是皇后,一位是皇子,作为阴谋篡位者的赵佶在没有把握将他们一并解决的前提下,必然只能对其中的任何一位有所忌惮而收手;
其三,毕竟越王赵茂是当前皇帝的唯一子嗣,更是当之无愧的最正统帝位继承者。把他带在了身边,一旦可以逃到安全区域,这张威力巨大的王牌也足以震慑任何朝堂内外的政治对手。
最后,秦刚是在章惇、苏轼以及向太后等人的面前正常地离开,其后的事情无人知晓,因此在无法抓住他们二人的情况下,绝对无法强行给他定罪。
这便是秦刚当前处境中的万幸。
入夜三更,庙外传来了宵禁的梆子声与巡逻禁军的吆喝声。
一夜无事。
第二天一早,秦刚嘱咐还在赖床的赵茂,可以继续睡觉,万一醒了后也别出房门,安心在这里等他带好吃的回来,赵茂自然答应。
秦刚又拜托了寺里的小和尚后,便就出门去找昨天已经观察过的姚家米糕店。
刚走入米糕店,便有一个机灵的伙计过来问他想买什么。他说想家里想办宴席,想跟店里的掌柜谈一谈。于是,里间立刻走出来一位中年商人模样的人,说自己就是掌柜。
秦刚对着他扬了扬右手,露出了手上戴着的一枚玉面戒指。
掌柜脸色一紧,立即恭敬地说道:“原来是贵客光临,请至后院说话!”
两人到了后院内室,掌柜却没有先说话,而是拿出了印泥请秦刚打开了戒指玉面上的盖子,用露出来的印章面在纸上盖出了印鉴,然后再拿着一本册子仔细地核验后,这才带着歉意解释道:“贵客此鉴是甲等鉴,在下是泽部十四号,也是因为是首回见到甲等鉴,依例必须要小心核验。如今核验无误,贵客有何要求,可随时嘱咐!”
秦刚也不客气,问道:“店里现在可还能正常出得了外城城门送货?”
掌柜的不带犹豫地回道:“ 我这里每日都得出一趟外城去拉回那些农村庄院磨出来的米粉,所以看守这新酸枣门的禁军都是平日里熟识的兄弟,一直孝敬不断,到时候准备一辆拉货的车子出城,应该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吧。”
“好,那你就先准备一辆出城拉货的车子,过一会儿之后我会再来,到时候你可有办法安排我们出城?”
掌柜的连说没问题,立刻就会去准备。
秦刚出门前为显自然,顺手就在他这里买了一份刚出锅的米糕。
回到寺庙时,负责打扫他们那处院子的小和尚合十说道:“施主回来啦,小施主还未醒来。”
秦刚自然是谢过,只是小和尚一眼瞥到了他手里拿着的米糕,却是有话要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