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此时称呼秦刚为先生,想来也是得了秦湛的事先嘱咐。
而且人还未近身,却已是一股香风扑面,光闻其味,至少用了三四种名贵的香料,端的一股华贵气息。在她俯首行礼之时,乌黑发亮的头发是插满了精巧华丽的银饰珠钗,轻轻晃动之下,一阵细微的叮铃之声入得耳中。再待她抬起脸庞,更是展现出细嫩滑腻的皮肤、精致无比的五官以及恰到好处的粉妆。
距离绍圣二年在潘楼的见面已经过去了七年,但在李湘月的脸上,似乎这七年的时间都停滞了一般,一点也与秦刚想像中的抱月楼执事掌柜——古人的“老鸨”、现代人所称“妈咪”——不相符,所以秦刚一时之间看得竟然有些失神,只能赶紧伸手虚扶一把说道:“李大家太客气了,那是某的不是,确是应该前来拜会。”
秦刚小小的失态却在李清照眼中看得十分真切,她小嘴一撇:“也是,若不是朝廷法度在那里,应该是一到京城就该过来拜会的呀!”
李湘月本来就关注到秦刚身边这位过于俊俏的倭童。在这瓦舍之中,常常传说倭人喜唐风,有好龙阳的习惯,所以倭人常有带着娈童的风俗。本来还在暗叹秦刚这次假扮倭人竟然会如此注重细节,不过此时一听此倭童开口的声音,她又是个七窍玲珑之心,竟然在闪念之间便就猜对了答案。
李湘月却是转身一把抓起了李清照的双手,亲昵地说道:“我说是这倭人小郎怎能生得如此可人,让我顿是心中好生喜欢!却想不到真是应了今早窗前听到的一对喜鹊齐鸣,原来便是预言今天来我这的贵客不是一人、却是一对儿呢!啧啧啧,早就听说过……妹妹……在京城里的才名四扬,却想不到几年不见,竟然长得又是如此标致,快快随我坐下来,让我细细看看才好。”
李湘月既然能做得了抱月楼的执事掌柜,其待人接物的手段自然是娴熟老道,在刚才的话中,“妹妹”一词的发音还特意压低了说,一段话里,左一句夸赞“可人”、右一句“一对儿”,一下子便哄住了李清照的脾气,反而让她低着头感觉有点不好意思了起来。
秦刚也在一旁坐了下来,除了感慨李湘月的话术手段外,便直接提出了来意:“这次来访之意,之前秦大掌柜想必已经是说过了,不知李大家能否行个方便,具体之事权当不知可好?”
李湘月在落座之后,除了注意李清照的反应之外,却是盯了秦刚好一会儿,虽然初觉他的这身倭人装扮有点不太习惯,但在多看了后也算开始适应了。
此时听了秦刚的问话后,莞然一笑道:“按理说,先生对奴奴有过大恩情,前番派了秦大掌柜过来,说了此事后,便就该一口应承下来的。只是,京城乃是一个藏龙卧虎之地,加上这次想要窥探的对象乃是蔡京蔡元长,他虽已出京为官,但毕竟是做过翰林承旨之人,昔日结交遍布京城,个中风险,不言而喻!奴奴却是在想,就算是想要舍身报恩的话,总须得要见到先生之面,听一听亲口之托,才能下定决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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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道理,某自是晓得!”秦刚点头,想到了此事的确需要让李湘月承担不小的风险,心中便是多了几分歉意,“却是让李大家为难了!”
“原本奴奴只是想着自己的风险,多少的确是有点为难之心。不过后来细细一想,先生已经返乡丁忧,如今却亲身赴京,这里所冒的风险着实之大,却也能瞧出所托之事的重要,既然如此,奴奴也是识得轻重之人,这事便就是必须应下来的。”李湘月却是三两句话挑明了自己观察入微的判断力,不由地让一旁的李清照也对她高看了几分。
“李大家的仗义,某在此先行谢过!”秦刚立即拱手道。
“你先莫谢过,幸好是你亲自来了,奴却还有个消息要告诉你!”李湘月却是掩口笑道,“蔡元长订的厢房说是明日傍晚见客,但他付的钱却是要从今天便要开始为他空着。换句话说,从现在开始,若是他随时来这里,都是不奇怪的……”
“哦?”秦刚知道蔡京此人狡猾,凡事必留后手,原来秦湛只是打听到他订房留的信息,却不曾想他付钱时的细节,“如此说来,蔡元长必然今晚便来,而且极有可能要见的正主就是在今晚。”
“奴也是这样想的。”
秦刚担心地估算了一下时辰,问道:“如此看来,李大家可否直接就带我们去他所订房间的隔壁呢?”
“先生为何如此心急?”李湘月却是不慌不忙地起身向门口走去,边走边道,“奴今天见到二位旧友,甚是欢喜,我且叫来一些酒菜,咱们边吃边聊。”
秦刚此时虽然有点心急,却也只能无奈地坐在那里,任由李湘月开门叫来使女吩咐下去。但是李清照却是眼珠一转,也是起身走到房中面向大厅的那扇窗户前,轻轻打开了一道缝隙,像是好奇地从这里看向外面。
待李湘月安排好了坐回来时,李清照却已回到了座位上,却是笑眯眯地说道:“李姊姊早就答应的事情,怎么可能没安排好呢?源桑,你心急得实在是没有道理!”
秦刚看着李清照的举动,再一听她的话后,迅速明白了这话的意思,转而向李湘月求证:“劳烦李大家的费心安排了,不知此间何名?不论费用高低,今天就算在某的名下吧!”
李湘月却是感叹李清照的聪明,抿唇笑道:“此间名为‘折桂’,乃是我抱月楼星月坊里第二好的包房,说它第二好,那是因为就在隔壁的那间‘流云’才是第一好,却是贵客早就订好了的!”
原来如此!
秦刚感激地起身便向李湘月行礼。
李湘月却是敏捷地起身让过,以示不肯受礼,并说:“折煞奴家了!稍待酒菜上来,奴也只能陪二位浅饮两杯。店中里外些许事情,到了那时间,却是要奴过去,得不了闲了。”
李清照此刻倒是对这位本家没有了什么敌意,却是关心地拉着她道:“李姊姊待会还是先吃些点心垫垫,酒水可先不吃,只怕你一晚上转下来,后面的酒可少不了吃。要不,我告诉你几个躲酒的好法子……”
李清照虽然年少,但却是酒场老将,她先说自己有躲酒的好法子时,李湘月还以为只是小孩子自以为是的小把戏而已,但是细听几点之后,却是极其惊讶地看着对方:
李清照随口说的这些方法,每一点都是建立在极其熟悉酒桌文化、又深谙酒客的种种心理,从而巧妙地实现“让对方多喝、自己少喝”的根本目的。居然还会是她这么一个久经欢场酒桌的人所不知道的,而这些法子,的确对于她极有帮助。
“啊呀!姊姊可是要好好谢谢你,真想不到还能有这么些个好法子!”
“一只小酒虫而已!”秦刚摇摇头自语道。
“你说什么?”李清照似乎听到了,示威性地质问道。
“卡马依马赛,多依它细马细帖(日语:没关系)!”正好门外开始有使女端着精致菜肴酒水进来,秦刚便随口说了几句倭语来掩饰,李清照也就只能放弃继续追问。
酒菜上齐,三人开始相互举杯。
因为有了前面的说话,李湘月与李清照显得更加地亲昵,此时若是有外人进来,还以为是执事掌柜看中了这名俊俏倭童了呢!
趁着秦刚起身出去解手之际,李湘月却是悄悄对李清照耳语道:“李家妹妹,千金易求,郎心难得。我知你俩婚约受他丁忧之期推迟。所以你陪他来此之举却是极对的,男人大多靠不住,就算人好也须得看得紧些!”
李清照由于此时是单独面对李湘月,却是毫不羞涩地点头道:“多谢李姊姊提醒,这次过来,我便就是如此所想的!”
“对啦!来我们这种地方,一是可以看紧他,二是……”说得投缘,李湘月却是凑在李清照的耳边开始私语。
“要死了!我不听!”饶是奔放大胆的李清照,也要掩起了耳朵。惹得李湘月“吃吃”地笑起来。
“说得什么好听的事情?”秦刚正好走了进来,笑着问道。
“哎!奴奴还是先行告退!二位可以自便!”李湘月没有回答,直接起身,走起路来的身段却是扭动得摇曳多姿,走到门口时,又回头说道:“奴在门外留个使唤女听候安排,若是隔壁来了贵客,也会与二位知会一声,可得小声说话,莫惊扰了人家。”
最后这句便就是说:只要隔壁来了人,门口的使女就会来提醒。
秦刚点点头道:“谢过李大家的辛苦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