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当时的张中,一是无权、二也无心,只能独自感慨。但是今天,他手头有了可以一战的舰队,又遇上海商求救,于是立即让舰队北驶。
舰队在钦江入海口的东岸停靠,发现原先在岸边的宋民村庄几乎败落,好不容易问到人,都说交趾人已经将势力推进到江对面了,而且还时不时地纵容一些蛮人过江抢劫,当地官府不闻不问,他们大多都逃到州城所在东面灵山县去了。
张中又派战船过江,再派人上了西岸查看时,发现情况更加严重,虽然由于他打着宋军的旗号,未曾遭遇到明面上的攻击,但是还是受到了不少当地人质问:质问宋军为何会侵入所谓大越的地界。
由于事关重大,张中没有轻易制造冲突,只是帮着那求救的海商寻回了被抢后丢弃在江边的货船,就迅速领兵回了广州。
回到广州,张中也和知州王古讲了此事,两人一商量,这事与东南海事院、广南西路都脱不了关系,一面分头报告,一面分别向上递送奏折。
而广南西路的官员也是知道王古的执拗脾气,一见此事瞒不住了,才事后补救式地也追递了奏折,好歹是揭开了熙宁宋越之战后所谓“三十年和平”背后的真相。
熙宁九年,大宋派郭逵领兵十万,一直打到富良江,交趾求和,而宋军因伤病过半、补给不易,最终同意了议和。
此战本来是交趾战败,并以交还掳掠宋民为条件,乞还被宋军占领的广源州等地。而大宋也因控制不易,至元丰四年主动后撤,将边境线恢复到了战前的状态。
此后,朝廷所知的广南西路与交趾之间,便开始了所谓的长期和平状态,甚至与其交界的邕州、钦州官员时不时还上书宣称边境之民自发贸易恢复,呈现出了国泰民安之状。
事实上,正如张中在雷州就已经知道的情况那样,交趾在安份了没几年之后,尤其是在元佑年后,发现宋朝又恢复了保守、忍让的外交策略,而广南西路也再无激进强硬作风的官员。于是他们便再次故技重施,明着策动边境蛮部投靠、暗着不断挪动界碑、制造劫案恐怖手段等等的手法,逼迫边境线那里的宋民纷纷内迁。
事实上,真正与交趾交界的邕州境里,从西边的安德州、归化州,一直到石西州、思明州这些县一级的二类州之地,早已被交趾一步步地蚕食干净。而钦州的安远县被占,只是最近一年交趾进一步东侵所发生之事。
广南西路这里,地广人稀,甚至报到朝廷去的人口,都是当地官员随便口估个数字,再加上这里蛮汉交杂,极难管理。派到这里来的官员,要么是被贬的,要么是不重用的,再加上元佑年间,对于熙宁宋越之战多持否定观点,无论是引发此战的沈起、刘彝,甚至领兵战胜的郭逵,都不同程度地受到了处罚,这就导致了这里的官员更是不敢擅起边衅,对于交趾的这些行为,基本是采取对外退让、对上瞒报的态度。
经久积年,在王古与张中的联名奏折中,广南西路被交趾蚕食侵吞的州县已达十几个,边境线竟然已向北向东推进了一两百里之地,地方官员对此的失职与漠然简直令人发指。
对此,赵煦闻知后自然是大怒。
他自亲政以来,边境之地,向来是宋军外拓、外夷求和,再差也是在北境与辽国相安无事。再说,此时朝堂对于之前的宋越之战看法早已改为积极肯定,哪知今天的这番局面竟然是如此地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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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广南西路及邕州、钦州官员的问责自然没有任何异义,但是如何解决边境之地被交趾侵占一事,左相章惇与右相苏轼产生了意见不一。
以章惇的铁血性格,他表示:没什么好说的,如今大宋已不同往日,立即整军备辎,兴兵讨伐,这交趾人不打一顿是不会老实的。
苏轼却以他在广南西路的多年经历,明确地指出了前次宋越之战的血淋淋教训:南兵不堪战,当地的军队肯定打不过交趾,但是要如上回那样大幅调集西军参战的话,战斗力是有了。但西军在南方的水土不服与病患损失,却也是明确已知的教训。
“兵者,凶器也!”经历过了贬谪之后,苏轼此时的政治观点愈加成熟了,“老臣非执意反战,但闻诸葛武侯有曰:‘欲思其成,必虑其败’。宋越熙宁之战,已有前例。劳师远征,所倚者何?所争者何?所胜者又为何?”
苏轼的意思就是:我并非固执地反对打仗,但前面已经打过一仗了,虽然是打胜的,但是三十万人,死伤却有一半,最后争回来的地方又守不住,过了几年又全部还给了对方。咱们这一次又想要动兵打仗了,总得要先把这些事情都说明白吧?
章惇哪里能听得进这样的意见,他只是展开他的雄辩之才,列举西北对夏、对青唐、以及目前对陇西诸地的坚决用兵之略与当下取得的煌煌战绩来支撑,坚决要求给交趾人一个教训。
而在此时,原属新党阵营的知枢密院事蒋之奇,却罕见地表达了偏向于苏轼的观点,他认为:与其劳师远征,不如先行派遣使臣,问罪交趾,先行通过外交途径进行努力。
这个蒋之奇虽然是个文臣,但也是此时继章楶之后少见的知兵之文臣。他曾在元佑年间知广州期间,讨伐过岑深之乱,用过南军,知道过当地作战之难。他非常清楚,无论是调集西军中、还是北方禁军,再去打一场宋越之战的残酷代价。
这样一来,赵煦便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了:
从内心来说,他是支持章惇的观点,他父亲神宗皇帝当时就想借宋越之战,一举收复故土,重设交趾郡,他自然是想去完成父亲未曾实现的梦想。
但是,苏轼也是在他的支持下复相的,才第一次大事分歧,他就拉偏架?再说了,这件事情,连蒋枢相也与苏轼一个观点,他还真是有点犹豫。
看到下朝后焦躁不安的赵煦,老宦官梁从政不失时机的提醒了一句:“官家,这件事东南海事院也上过折子嘛,何不也问问秦龙制的想法呢?”
“对啊!朕怎么就没有想到呢?快,快去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