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不仅其他宰执有不同意见,就连天子自己也没有想好更合适他的位置,所以就让秦刚在京城可多待一段时间,等到政事堂议出个大致结果后再走。
秦刚才出了右掖门,却看见门外站着一个老熟人:高俅。
高俅在端王府的这两年,气质高出了不少,加上赵佶对他的信任,虽然看着不过只是王爷身边随身吏官的角色,但是实际都在处理着王府上上下下的大小事情,单独站着的时候,自然而然地便有了一种很能镇得住场的气度。
不过,高俅的礼节却是秦刚所认识的宋人做得最好的一个,他快步走上前来,非常恭敬且优雅地向秦刚见礼:“见过秦爵爷,端王殿下让小人过来请爵爷过府一叙。”
高俅的这个称呼先是吓了秦刚一跳,毕竟他是第一次被人称为“爵爷”。不过想想也对,自己已经受封了开国男爵,虽然是最低的一等,但那好歹也是个爵爷啊!
宋人的称呼十分讲究:端王是宗室,如果高俅过来称秦刚为待制或帅守的话,那便成了宗室结交朝臣,多少就会有点敏感;而高俅却是称秦刚为爵爷,那就意味着大家作为皇上的臣子来聊些家事,显得很平常。
秦刚想到接下来在京的时候还是比较从容的,便欣然同意。就让在门外守着自己的倭卫先行驾车回去知会家里一声,自己则直接上了高俅安排的马车,前往端王府。
高俅陪着秦刚坐进了车厢后,态度也就显得亲热了几分,当然他那发自内心的恭敬之情却是没有丝毫地减弱:“我见爵爷每次一回京,就能立刻蒙受圣上的接见,此等的恩宠,最近两年,满朝文武中也难找到第二个啊!”
“炎师说笑了,也是北事重要,陛下忧心国事罢了。”
“前两次爵爷回京,端王总是惦记着一见,不料爵爷诸事繁忙,又来去匆匆。所以这次,便是着小人守在这宫门口等着了。”
“这是秦刚的不是,早知端王殿下有此意,秦刚应该早就上门拜访。”
马车上两人客气一番之后,高俅还是不露痕迹地向秦刚透露了一下端王此次邀他的本意:赵佶对秦刚一向看重,又从楚王府得知秦刚与海商关联较多,是想委托他帮着收罗一些散落于海外的字画精品之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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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个文艺王爷!”秦刚心中暗暗说道。
赵佶在秦刚进来的时候还在作画。高俅轻手轻脚地带着秦刚入座,便抱有歉意地站在他旁边,一起等待赵佶的完笔。
幸好时间不久,赵佶便画完了最后一笔,却是用着极其熟络地语气对秦刚说道:“徐之来得正好,且来看看本王这幅花鸟可能入得了你眼?”
秦刚也不推辞,道了声告罪,便走近观看案上的宣纸,只见纸上落笔不多,几根粗细弯折的墨线勾出了三两树枝,枝上便是随意挥洒的粉白花瓣,中央枝头,几团浓淡相间的墨意,外加细密线条,勾出了一只俏立枝头的鸟雀,竟然是一幅写意花鸟图。
“微臣于书画研学不精,且以外行之眼斗胆一评。”秦刚却是真心实意地说道,“王爷此画,惜墨如金,笔简意深,舒展自如。看似画风拙朴,但此画之神,却在鸟目。犹如画龙点睛,令此鸟仿佛呼之欲出啊!”
“哈哈哈哈!”赵佶听得却是极其愉悦,并对高俅说道,“同样都是恭维之话,可知你们与徐之的差距在哪里了吗?”
高俅低头说道:“小人只是知道王爷天赋神韵,见画只有欢喜二字,今日得秦爵爷点拨,才知得王爷的功力强在哪里,实在是受教。”
赵佶却是指着画上的鸟目问道:“徐之你既然看出我这鸟目之精彩,可知它用是何种画料?”
秦刚被其一提,再仔细辨识,又稍稍靠近了嗅了两下,猜测着回道:“可是……生漆?”
“哈哈!”赵佶更是开心,“果然难不倒徐之。本王为了寻到更好的白色,试遍了诸等颜料,才发现用这生漆来点睛,最为传神。”
于是,那边高俅已经让人安排着送上了茶水,赵佶便请秦刚入坐闲谈。
秦刚这才关注到,自上次别后,已逾三年多的时间,赵佶似乎又长高了些许,只是承袭了他们赵家一贯的瘦弱身躯,并呈现出一副养尊处优之下的羸弱之感。
也正是在这一刹那,秦刚却对之前担心赵佶成为自己情敌的想法有点哑然失笑了:眼前的这位公子哥,能够拿得出手的,不过是是他对于书画的浸淫追求,还有就是王爷宗室的身份,对于前者李清照决不以为然,对后者更是其不屑一顾,他又何必为此庸人自扰呢!
再说了,这赵佶又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将来走向,按任何人的猜想,也只会是在这休闲王爷的位置上安享快乐的余生罢了。
“徐之是刚从高丽国回来的吧?”赵佶待秦刚坐定举茶之后,随意地问了一句。
秦刚却是闻之一惊,心道自己这秘密出使的行程如此不谨慎吗?但再一想,这大宋朝向来就没有什么像样的保密意识,赵佶又是极其关注秦刚的行踪,稍一打听,朝堂内外皆无秘密可言,他能知道这出使高丽一事,自然也不奇怪。
秦刚稍稍犹豫了一下便是点头默认了,只是猜不出赵佶为何会关心这点,难道历史的波动也会影响到这位富贵王爷关心北面的外交政治了么?
“昔日父皇在位时,高丽使臣说他们存有已经失传的《黄帝针经》,后来还真是送回了善本,可见这高丽国尊崇汉唐,传承中华的名声并非虚言。所以,本王倒有一个不情之请想拜托徐之了。”
秦刚大致能够猜到赵佶的意思,于是不动声色地回道:“请王爷明示。”
“想这高丽既然能存有古时的医典着作,那么同样的旧时字画真迹想必也是有可能寻到的。徐之常会来往于高丽,想必也会留有人在那,所以但凡得空,能在高丽国搜寻此类收藏,但有佳品,本王必以重金求购。”
虽然没出秦刚的意料,但是他还是略略有点失望。
或许人的秉性相对于历史轨迹,却是更难改变。此时的赵佶,既无达济天下的雄心,也无问鼎大位的野心,他的这种即时玩乐的心态,却是无伤大雅的寻常之事。
况且,秦刚并不能肯定,眼下历史走向的偏移,是否足以改变这位未来天子的登基可能。所以,对其必要的关注与投入还不能停止。
“王爷请放心,秦刚在开京留有使员,此事马上便会安排去信,但有收获,立即送入京来!”秦刚的这番答应却是让赵佶听得相当地舒适。
他虽然贵为王爷,但毕竟在大宋朝几乎没有什么政治影响力,许多朝臣对于他的请求多是敷衍了事,哪会像秦刚这般,应承、安排、预期与承诺却是毫不含糊。两三句话,竟然皆是说到他的心槛之上,令他喜笑颜开,便叫高俅拿出向太后赏赐予他的小龙凤团茶出来泡制。
秦刚闻之连忙称谢。
原来这小龙凤团茶出自宋仁宗时,由当时的福建转运使蔡襄所创制,并成为了贡品。
这小龙凤团茶二十片差不多一斤,而每片的市值则有二两黄金之贵。当年欧阳修拜了参知政事之后的第二年,才求得了一饼完整的小龙凤团。
点茶之时,赵佶才又提及,当初李格非出题择婿、秦刚三试两绝答之事,还是他入宫时有意再次强调了一下,向太后才对皇帝提出,说有空时想见见李清照这样的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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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也是一个名利场,易安在诗文上的志向如同男子,能够入宫叩谢太后及皇后,对其今后名气也有助力。我为徐之苦心设计,也是想让易安明白,我这个朋友不是白交的!”言语中,赵佶却是毫不掩饰自己的刻意推荐用意。
在来的路上,秦刚也通过高俅了解到,就在去年年底,向太后将身边的两个女官郑氏、王氏赐给了赵佶为妾。
而这两女中,尤以郑氏多有文才,在向太后身边,常能自制章奏。在赵佶入宫给向太后问安之余,时时能与其畅谈诗文,两人多有相慕,向太后才会有赐。
自这郑氏入了王府以来,甚得赵佶喜爱。
“王爷本人才华横溢,又能尊崇女子识文言诗,此非常人之眼界,实为秦刚所钦佩,也能感恩于王爷对予友情的看重。”说起这些话,倒也是出自秦刚的内心本意。
赵佶的这种悲天悯人、推已及人的思维方式,的确也曾在其之后执掌天下的诸多昏庸之举中,难得地推出了一些其他皇帝难以考虑到的仁政善举:比如养老、助孤、还有兴教。
话题被秦刚巧妙地转移到了赵佶的两位新纳的妾室身上,很令这位富贵王爷开心。
在他看来,富足的京城生活、美丽的红颜知己、知心的身边玩伴、还有眼前这位言浅交深的朝中才俊,很令他感到当前的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