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宇这才走出厅外。
“唉,的确是由我亲手判处了你丈夫的死刑,虽然说是出自于国法军纪,但是于你而言,确实是打破了你的家庭!”秦刚此时多少还是要在场面上表示一点歉意的。
毕竟在此之前,她可能还是身边众人无比羡慕、本地妇人争相攀附的知县夫人,而眼下却注定成了一个被处决贪官的遗孀、寻常人眼中的年轻寡妇了。
“奴家此次前来,并无想责怪秦知州之意,反倒是要来当面感谢的。不瞒知州,张徕这贼子本是一个伪君子,当初通过花言巧语骗得奴家相信了他,嫁过去之后才发现,实际上他只是为了攀附奴的叔父郭侍郎。但是因为叔父为官清廉,不曾让其如愿。自那时起,这贼子便开始先是冷落奴家,明着便是前后另纳了两房小妾进门,暗着却是对奴家动辄施以拳脚相向。你看我这里,这里,还有……”这郭小娘说到伤心之处,竟便开始扒拉着身上的衣服,要想指出几处被其家暴打伤的地方。
秦刚坐在那里,突然有点想要哑然失笑的感觉。
也就在这一刻,他才注意到,眼前的这郭小娘,今天的穿着虽然看起来极为朴素,但在脸上竟然还有着特意化妆后的一些痕迹。
看着她在自己面前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却又是如此地矫情与做作。
此时在他耳边响起的,却是那年的元宵灯会上,如今在他心中重要无比的聪慧姑娘所说的那句话:
“她的眼神很飘,我觉得她看的不是你这个人,应该是你身上的某些东西!”
是的,他现在眼中看到这个郭小娘,尽管更多有了几分的妩媚风韵、又增添了若干的幽怨与孤怜气息,可让他真正能够品出的,却是浓重得无论如何也无法撇除的绿茶气息。
说实在的,他实在是有点鄙视之前的自己,到底是中了什么样的蛊,竟然还会迷恋过眼前这样的一个女人?
他当然不会明白,其实更多的原因只是来自于他所占据的这具身体上前主的惯性认知。
此时,秦刚的脸上虽然有些失神,但是这样的反应显然并非如郭小娘所预期的那种效果,她有点不太清楚,到底是自己在哪一个细节上的表现出了差错?
原本,在她精心设计的言语表达与足够的情绪推动下,到了她欲要展示自己受伤部位的这一关键性动作时,秦刚既没有出言阻止的慌乱反应,也没有猴急似地上手前来查看的动作,一下子令她放在自己衣襟纽扣处的手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动作了。
尽管,当着对方之面,将自己的衣服解开,也是她之前曾经设计好的一记绝命杀招,只是眼下的情况却令她没有一点点的把握,以做出下面的任何一步。
“郭氏,本官极为同情你的遭遇!”秦刚格外冷静的语气令郭小娘的动作彻底僵住了,“按大宋刑律,夫犯罪流放以上,妻若并无案情牵连并提出主张,可依律判离。所以,按你说言,若与尔夫已无感情的话,只要提出,本官可为你作主叛离,你意下如何?”
“那……那就请秦知州为奴家作主……”郭小娘勉强接上此话,心中还在临时调整着想法,想着如何接下来再可说上的话语。
“来人啊!”更不料秦刚此时却是向着厅外一声吆喝,而一直就守在厅门口处等候着的金宇,却是应声便冲了进来,其速度之快,显然也令秦刚有点意外。
不过秦刚看了看金宇,继续说道:“这郭氏提请,因其夫张徕触犯刑律,欲与其解除婚姻关系,本官着你带她去办理一下手续。这些天里连番审讯,我有些疲倦,就先回去歇息了。”
“遵修撰之命。”金宇原本一直守在厅门口有着各种的担心,至此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郭小娘却在各种凌乱之中被动地跟着金宇走了。
约摸半个时辰之后,拿着判离的文书证明走出沧州州衙大门的郭小娘,满脸的神情落漠、却又一万个地心有不甘。
“好你个秦刚!你以为今天的这番所作所为,就是对我的交待了吗?”
想到了这里,郭小娘不由地有点忿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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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当初,你还是破落商户之子时,就曾对我朝思暮想,念念不忘。我虽那时未曾给过你甚么承诺,可也算是并未回绝过你的示好之举。”
小人无错,君子常过。在郭小娘的习惯思维中,永远没有自己做错的事情,在她的记忆里,早已经忘记了自己最早对于那时秦刚的种种嫌弃与鄙夷,实际上只是因为她本能性地从多踩几只船的想法出发,从不拒绝任何一个对她示好的男子而已。
“记得那时你还未曾贡试得名之前,我就不惜在那时抛头露面,对你主动以芳心相许,试问这世间哪个女子能若我这样的做得?你这负心之汉,今日功名得就,便就将这些事都忘之脑后了么?”
所以自私之人的反思,永远只会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去寻找各种有利于自我感动的细节强化,而根本不去顾及真正事实里的部分。在郭小娘的记忆中,她已经有意识地选择性遗忘了她那时的判断,只是建立在秦刚已经得封朝廷官身、已成当地各家未嫁之女的优选对象的前提事实。
“之后我对你是一片痴情相托,直至追至京城,为你科举考试之事前思后虑,还不惜请出叔婶对你规劝;最后终是你自己糊涂任性,拒诏辞官,劝你不应,方才以感情相逼,最后终是你对我薄情寡义,恩断情绝!”
所以,在郭小娘的眼中、心中,永远只有她自己的付出、永远只存在有自己的委屈、永远只是她所看中的人生价值、情义标准。
进而,即使是当时的自己,自以为及时止损地选择了备胎张徕,却丝毫不曾为当时的庆幸与自鸣得意而有半分的愧疚。
因为,回忆一旦进入这一段后,充斥于她的脑海中的,便是张徕在从官之后的碌碌无为,回到家中的颐指气使,一直到了因为郭知章拒绝帮助之后,而开始对她冷落进而施以家暴的黑暗诸事。
在郭小娘的逻辑里,有她对秦刚曾经的痴情、有她对秦刚曾经付出的努力、更多的是她对秦刚所寄予所有希望,但是在今天,却并未得到令她满意的任意回报。
所以,她的不幸、她的失落,都理应要由秦刚来承担。
而且,今天的交流,却远远没有想象中的那般顺利。或者是由于身处威严气息甚重的公堂、或者是面对身着官袍而正色的秦刚,又或者是隐隐于心底并无太多底气的畏缩情绪?
不过,善于自我调节与安慰的郭小娘很快又振作了起来:
“是他主动提醒我可以与丈夫解除婚姻关系的!”
而且,以宋代的社会风俗,她虽然曾经婚配过,但是现在毕竟是恢复了自由之身,更何况她还自认为自己依旧还年轻且风韵犹存。
她理应还是有着一定的机会的!
“或许,只是张徕还没有最终被正式处刑吗?”
郭小娘很快就为自己找到了最合理的理由,并就因此在沧州城里暂时住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