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刚在吴王府又待了一天,却是与吴王按第一种方案,签订了西凤醇的西北专营契约,并且就在边境榷场的交易时间、交易方式以及付款形式等问题,都作好了详细的约定。
最后,吴王非常爽快地预付了五万贯的定金,约定另外五万贯的专营费在第一次交易成功之后付清。
第四天一早,秦刚便要急着赶回。由于前一天都一直未见到耶律兄妹,临行前,他便留了一封书信,在上面写了一首七绝:
“纸上得来终觉浅,便知万事须躬行。
踏遍山河万里路,心有大道马蹄轻。
这首诗的前两句,原本是南宋的陆游所写的,他在菱川书院时就已经不小心用过,这次也就没有负担地拿来再用一下了,后两句的意思便是意指“行万里路读万卷书,见证心中大道”之意,也算是对这萍水相逢的兄妹俩的寄语了。
吴王信守承诺,派了卫队一直将秦刚等人安全送到了溥乐城外,再往南,就是目前已经重新成为大宋属地的韦州了。
而到了韦州之后,居然就直接就见到了等在这里驿站中的赵驷、胡衍与秦婉三人。
这是因为,赵驷从庆州回来后,听胡衍说秦刚居然只带了李二铁三个人就去西夏见什么王爷,一下子就炸了,他非常生气地说,现在的形势是非常地微妙且不可控制,越境去西夏这么大的事情,万一出个什么意外,可是谁也担待不起的。
然后,他便紧急调动了绿曲营里最精锐的近卫队与斥候队,这个阵势让胡衍与秦婉也莫名地紧张了起来,于是便跟着他一起,赶到了韦州,准备随时响应西夏那边有可能出现的意外。
直到看见了平安无事的秦刚,早先差一点已经开始冒火星的赵驷这才长出了一口,好歹能够安静地坐下来喝一口茶了。
“驷哥!真的没必要这么紧张。”秦刚也只能非常不好意思地安慰他,“这次去见西夏的吴王,我也仔细评估过风险,没有你想像得那么危险。”
“秦先生!”由于秦刚的头衔变化太快,赵驷索性用回了原先最习惯的称呼,“自从跟了你之后,我们都知道,在大事方面,只要听从你的决定,肯定不会出错。可是,有的事情,就算是我们站位不高,看不清楚看不懂,但是你也得给我们讲讲吧!比如这次,你现在可是朝廷的提举天下学政使,忙的应该是学政方面的事情,可是这次为何为了这个商贸生意去见什么吴王?你要知道,我们这么多人的未来希望、荣辱得失,可是都在你的身上绑着呐!”
秦刚此时看了看赵驷,再看了看胡衍与秦婉,看到的是一样的眼神,于是才开口问:“你们都是这么想的?”
“嗯!”
“是的。”
“呃!”秦刚心下暗道,步子走得太快,没有做好下面的人思想同步的事情,的确是疏漏了,“其实,拖到今天才与你们来讲,也是有我特别的考虑的。坐,坐,大家都坐下来聊。”
于是,另两人都入坐后,听着秦刚去讲述他的思路。
“你们几个都是我身边最亲近的人,也都是从高邮开始,与我一同风雨同舟地走到今天的人。你们有没有感觉到,之前无论是在神居山、在京城、在处州、包括刚来这西北时,我们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外部先出了问题,然后我们再被迫作出了各种应对?”秦刚先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抛给了他们一个问题。
“是啊!”赵驷被这个问题勾出了感慨,“有好几次,某都觉得好像被逼到墙角无路可走了。幸好总有秦先生的神机妙算,每次都能化险为夷。”
“回想一下,我们今天所有的事情的开始,其实只是源于一笔落在我家头顶的无妄欠债,衍哥应该非常清楚这件事。为了尽快地还掉这笔债,我必须要找到可以快速赚钱的生意;而接下来,为了保住这样的生意,又需要能有更可靠的庇护,所以才开始有了秦家庄的事情、有了驷哥掌管的水寨、还有了毛知军、苏山长、李尚书这些关心帮助我们的人。而我们也就不可避免地卷入到他们的生活与世界里;也就有了之后各种各样的的意外、波折,进而不得不要做更多的事情、更多的部署。”
在秦刚看似随意简单的叙述中,胡衍、秦婉的神情也开始凝重了起来,似乎也由此联想到了一路走来的种种不易的经过。
“你们要是想问我,在一开始时,究竟曾有过多大的理想与规划?其实现在跟你们说实话,真的没有!一直等到我,遇到了老师!”秦刚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温情与光芒。
“在你们的眼里,老师也许只是一个诗人,一位才子。甚至他到目前做过的最大的官职,也只是一个从八品的宣德郎。但是你们知道吗?即使是在我刚去过的西夏境内,佛寺里的住持都会知道老师的名字;即便是荆南苦地的鄙地郴州,却因老师的一句‘月迷津渡、雾失楼台’而一被广为传唱。还有更加伟大的苏大学士、黄学士、晁学士,他们的诗名与才华,在辽国、西夏、高丽、倭国、大理、安南,四处流传。但是,唯独却在他们自己生活的大宋,却居然是被连番迫害、频繁打击。”
小主,
“难道是因为老师他们只懂迂腐的诗词文章么?驷哥你跟老师学过兵法,而流求自从等到了老师的治理后,便是一片欣欣向荣之景,他明明就是一个文能安邦、武可定国的不世人才啊!再看苏大学士,他治理过的徐州、杭州、密州、定州,哪一地不是国泰民安、士民共赞?人们都说他们是旧党,可当年司马君实一味排挤新党尽废新法,却唯有他们师徒二人敢站出来指出‘法无故新之分’,在为新法之存争一席之地。到了章子厚一朝大权在握,又可曾考虑过这些呢?!”
秦刚说到这里时忍不住长叹了一声,沉默了许久,才说出了后世西方作家狄更斯的对那句名言:
“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这是一个最坏的时代!”
赵驷他们不知道这句话的真实出处,只觉得这句话中的含义深刻,意味深长。
“这个时代的最好,是因为有了苏大学士、秦学士他们所代表的风流,这个风流是士人的风骨、底韵的流传!是璀璨的风采,是千古的流存!我们大宋本该凭借这样的风流,去影响整个天下、去征服这个世界!继以开创万世的繁华与不朽的文明!”
“那大爷为什么又说,这是一个最坏的时代呢?”秦婉追问。
“苏大学士被贬在岭南惠州,秦学士被贬去了郴州!黄学士被贬黔州。吕微仲、刘莘老、苏子由、梁况之【注:分别是吕大防、刘挚、苏辙、梁焘】且不论他们的从政水平如何,但他们却都是这个时代最有才华的士人大家,却都统统地贬过了岒南。还有司马君实、吕晦叔、文宽夫这些已经死去的人,整不了他们的肉体,就不断地剥夺他们死后的声望与名誉,甚至连像《资治通鉴》这样伟大的史书都想要去焚毁、查禁!党派的对立,已经变成了衡量世间公正与对错的标准,所谓的风流大宋将从此成为阿谀者的天下、投机者的天堂,华夏的文明将会退回到野蛮、功利以及的黑暗的阶段,这样的时代,又岂不是一个最坏的时代呢?!”
秦刚缓缓而述的每一句话语,如同一记记重锤,有力地敲击着各位的心房,令众人的心思不由地变得非常地沉重。
“我在这次出发之前,也收到了建哥从明州寄来的信,流求那里已经可以自给自足,他还与湛哥合作,开出了四海银行的东京分行。所以我在这银行里给各位都开设了一个账户,衍哥与驷哥跟我较早,又很辛苦,各存了十万贯在里面,婉儿稍少些,存了五万贯……”
“大哥你是什么意思?要赶我们走么?”胡衍先是大急,直接叫了起来,赵驷与秦婉也是各有话想讲,只是暂时没喊出口。
“你们先别急。这笔钱的意思只是对于大家过去和我奋斗过的一点认可,包括建哥、湛哥还有禠哥,我都给他们存了。其实我的意思是,在有这个账户后,就算是有了自己的底气,便能确保你们可以自由地决定:接下来的选择。”
赵驷先听懂了,他点点头道:“赵某明白了秦先生的苦心!请秦先生明示接下来的安排。”
胡衍与秦婉也大致明白了,没有继续纠结于账户与钱的事,而是认真等待秦刚接下来的话。
秦刚此时站起了身,踱了几步路开口道:“《菱川格致学刊》前两期发表了一篇文章,是力学班的学生研究发现的:凡有力施出,必有力反馈。力与反作用力总是成对出现,同时出现,同时消失,相互均等。所以我们以棒重击他物,虎口容易震麻震伤,船上以桨向后推水,船身就会向前。”
赵驷与胡衍都没有吭声,他们都熟知了秦刚的习惯,即使他们对菱川书院的这个研究成果还有疑问,那也并不重要,关键应该在于后面的话。
“世间诸事其实也在同样遵循这一规律,为何我们在解决完一个麻烦之后,往往会发现又多出诸多的新麻烦呢?那就是反作用带来的结果。所以,今天的我们,虽然已经拥有了可以改变一些事情的实力,但却不宜轻易动用这样的力量,除非我们已经作好了应对反作用力的所有准备!比如现在!”秦刚微笑着看了看他们,“你们也做好准备了吗?”
赵驷回答得最快:“某和几个老兄弟这次回到西北,一个是手刃了吴钊这个狗贼,第二个是痛痛快快地打出了有生以来难得的几场大胜仗!此生已无憾矣!接下来的这辈子,就随时准备着跟秦先生干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