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完脾气的高太后顿觉神形劳累,一股倦意而起,便叹了口气道:“也罢。就如范卿所奏,高邮解试舞弊一事,是要查清,只是不劳大理寺派人了。刘惟简。”
帘后立即一旁闪过一人:“臣在。”
“你就辛苦去高邮一趟,为哀家把此事查个清楚。”
“臣谨遵懿旨!”
高太后又稍稍喘了几口气道:“这秦…刚,解元身份暂先褫夺。刘惟简你去查案时,可将其唤来当面好好地予以训斥。”
“这……”范纯仁本来劝阻这褫夺解元的做法于礼不合,但又看到吕大防连连给他使的眼色,终究叹了一口气,还是没有开口。
众臣退去。
赵煦也毕恭毕敬地行礼欲退。
高太后突然强撑起一口气,问道:“官家,你看这帮无礼的臣子都把事件做到这样子的份上,你坐在旁边,就没有什么自己的想法吗?”
赵煦依旧神情不变地躬身道:“大娘娘说得都非常好,处置得也非常到位,俾臣道何语?【详见本章末注一】”
高太后顿时觉得又是一口气堵在了胸口,愣是多喘了几口气才说道:“官家可要明白了哀家的一片苦心。”
赵煦道:“俾臣知晓,这就告退。大娘娘圣安。”
帘后的人摆了摆手,陷入了沉默。
赵煦从宝慈宫出来后,并没有回自己住处,而是去了睿思殿。
在他大婚之后,终于能够从高太后背后搬离,有了自己的宫殿。但是更多的时候,他还是喜欢去睿思殿静坐,这是他的父亲神宗皇帝日常起居的宫殿。小皇帝在这里,有时会看点书,而更多的时候都只是默默地坐着。
因为只有在这里,他才能感觉可以远离祖母高太后那无处不在的压迫感。
赵煦坐下后,抬了抬眼皮,对跟在身边的近侍梁从政说道:“拿来了么?”【详见本章末注二】
“拿了。”梁从政上前两步,将袖里藏着的两张纸递上。
这正是那些弹章里附着的秦刚所作《少年华夏说》与《九州求才诗》。
梁从政在赵煦身边多年,早就与小皇帝有了说不出的默契。
别人眼中的官家,永远是政事讨论中的木偶塑像,无一多余之举动,亦无多余一言语。但是在刚才说到这两篇作品的时候,梁从政敏锐地感受到了主子心头的激动,在得到了一个眼神暗示后,便设法趁别人不注意时,从弹章折子堆里,迅速捡出了一份。
好在这两篇作品几乎是每一份弹章都会附作证据用的。所以梁从政从里取出来一份,也不必担心会影响到什么。
赵煦心情激动地打开纸,认真地读了起来。
渐渐地,他那张向来苍白的脸庞上也慢慢地涌起了些许兴奋之余的血色,干涸的嘴唇也随着眼神的移动而在无声地啜嚅着。
良久,他才从第一张纸上移开眼神,看了看四周。
随从的侍卫,都被梁从政遣至了殿外,此时殿中只有他二人。
“你说,能写出这等雄文之人,是不是也应是一位当仁不让的华夏少年啊!”
“陛下慧眼识金,定然不会错。”
“只可惜……”赵煦叹了口气,闭上了口,又低头看向第二张纸,上面便是那首七律《九州求才诗》,不由地将开头两句读了出来,“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万马齐喑,万马齐喑……这个秦刚,也真是敢写啊!”
“陛下,慎言呐!”梁从政依旧是万分小心地提醒道。
“朕知道。”赵煦断然地地将手里的两张纸递给梁从政,“烧了吧!”
说完,赵煦缓缓地走到了大殿靠后的一面屏风前,这面看似普通的屏风,正面便是廖廖几笔的山水之画,背面却是各种随意写上的各个姓名,它也是神宗皇帝留下的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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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自己在日常处理政事中听到的印象深刻的属臣姓名随手记在屏风上,这是自唐太宗时,便开始在皇帝中出现的习惯。
在宋朝,尤其以他的父皇神宗皇帝为甚。而这些因为各种机缘写上屏风的姓名,日后也大多数成为了神宗皇帝在熙丰改革年前,锐意进取、狂飙突进时的各个肱股之才。
赵煦看着这些名字,也在畅想着如果他能亲政,在此刻,他是否会在这张屏风上写下秦刚的名字?
突然,他转过头对梁从政说:“找个机会,给刘惟简送送行。”
梁从政错谔了一下,转而低头应道:“臣明白。”
梁从政是赵煦即位之后就一直跟着身边的宦官。相对于其他人,他更忠心、更懂得理解赵煦的眼色。当然还有一点非常重要,梁从政说话不多,对外也不显张扬,高太后曾因各种原因调换赵煦身边的侍从,却一直没有动他。
也就只有与梁从政两人单独在一起时,赵煦才会偶尔吐露几句自己的心声。
注一:宋蔡绦撰《铁围山丛谈》里所写:哲宗即位甫十岁,於是宣仁高后垂帘而听断焉。及寖长,未尝有一言。宣仁在宫中,每语上曰:\"彼大臣奏事,乃胸中且谓何,奈无一语耶?\"上但曰:\"娘娘已处分,俾臣道何语?\"因原文所述时间不详,用在本章,也不算改其本意。
注二:关于赵煦所重用的宦官记载不多,梁从政之后是废孟皇后一事主谋之一,说明他深得赵煦的信任。而刘惟简在宋史有传,其历三帝一后执政,可见其人情事故较为圆滑。他不仅在高太后执政期间也屡有记录,在高太后死后还能被赵煦再用,所以推断其见风使舵能力较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