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刚相信,已经有了反思意识的乔襄文应该有机会成为这样的传承者,只是原本历史中的他,十分遗憾地缺少了一点点的运气与外来的助力。
而这点,现在就由他来帮助补上吧。
“昌黎先生在《师说》一文的开头就开宗明义地指出: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敢问乔兄,这‘传道、受业、解惑’三者可有高下之分?”
“当然有了,为师者当以传道为上,受业次之,解惑则更次之。”乔襄文立刻答道。
“是么?”秦刚摇头质疑道:“所谓大道至简,高深之理,一言即可蔽之,所以这传道未必就会为上等。而再看圣人,亦尝有惑,‘犹且从师而问’以解其惑。所以,解惑者也未必为次等。以小弟之愚见,这传其道、受其业、解其惑,乃是为师者的三大终身责任,无上下高低之分,也不宜偏废其一。”
乔襄文初听颇觉有理,但想了一下又提出疑问:“这天下读书人所追求的大道,也可以用‘至简’一语囊括得了吗?”
秦刚笑笑道:“当然,乔兄应该听过‘关学四句’吧?”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关学四句的这四句话的确是精炼概括了读书人的大道目标,同样也用语简炼,闻之即懂,乔襄文自然是知道的,他的脸上不禁露出有点被说服的神色。
秦刚继续说道:“正所谓知易行难。传道者只须讲明这关学四句,开蒙之生便能听懂。背诵记住这四句,旦夕片刻就能完成。但要做到其中任意一句,却又将是受业、解惑的责任了。”
“此话怎讲?”
“且说‘为万世开太平’这句话吧,乔兄以为,何以为之‘万世之太平’?”
乔襄文略一思索,说道:“上有贤臣辅明君,下有百业安黎民,外服夷狄俱朝拜,内平灾祸与与匪情。”
秦刚点头道:“乔兄总结得甚是有理。辅佐明君需经国之才,安定黎民要济世之能,再有对外之军事武功,对内之政事所能。可见这‘万世太平’之大道,莫不出乎政清治明,富民强兵,丰衣足食,海晏河清,此言当否?”
“小友之言甚是!”
“那这治国之任,便如管仲之术、孔明之学,当受业乎?”
“当受业。”
“而那安民之责,当属田产丰歉、百工生产,当解惑乎?”
“当……解惑。”
秦刚道:“所以,无论是传道、受业及解惑,都须各方人才来实施践行,而培养培育人才的责任,便就落在了师者的身上。这也可回答乔兄方才所问‘书院的目的何在’的问题!”
“哦!”乔襄文的思路一下子被打通了,他想了几下之后,终于能够总结出了答案,“难道就是‘育才’么?”
“正是育才,培育人才!学以致用方是人才。如皇宫集英殿上,状元及第、万中挑一的进士是人才!书院自是要培育出来。又如各地府衙中擅于运筹、处理冗事的吏员也是人才!书院也可进行认直地培育;再如民间工坊里熟能生巧、奇思发明的匠作百工亦是人才!书院亦是要持续不断地培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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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襄文听到这里时,却有点异议,打断道:“府衙吏员,我是知晓,并非需要去学经义之书,朝廷需要他们掌握的应该是对算术、律法的通晓。如薛公恭敏【注:薛向,字师正。死后谥恭敏】,善理财、精算策,虽无经义之才,但却能官拜至枢密之高位。但是,小友你刚才所说的匠作百工,他们不过都是掌握了一些劳力者之技,都是来自于家传私授,怎可称之为人才?而书院之中又何以培育?”
秦刚知其会有此一问,答道:“寻常工匠,往往只能知其然,却不能知其所以然,手艺多是熟能生巧而至,当然难称为人才。”
“《梦溪笔谈》中所记就曾有一布衣毕昇,他不满于刻版印刷之费时费力,以胶泥作活字印刷,从而区别于其他的印工,此为吐故纳新之人才;”
“魏晋时曾有一口吃之人名马钧,擅机械,多钻研,造龙骨水车,灌田无数,造福天下农事,相对于那时的手工匠人,此便为无中生有之人才;”
“东汉宦官蔡伦,观匠人造纸欠佳,乃自选树皮、麻头及敝布、渔网等物,反复尝试,以成‘蔡侯纸’,此为精益求精之人才。”
“求新、求有、求精,此三者,皆非寻常匠人可达,但此背后又皆合‘格物致知’之理,如书院依此而行,必将为天下培育更多大匠大作之人才。”
乔襄文此时越听,越觉得感到喜不胜收了。
按理说,秦刚所讲的所有东西,都是他所看过、听过的,并没有什么特别新鲜奇特的内容,但是他所看待问题的角度,却是过去从来没有尝试过的。而只是这样的改变,就让曾经一直困惑的诸多问题,一下子都变得豁然开朗了。
“子曰:有教无类。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啊!”乔襄文不禁自语道。
在接下来的探讨中,乔襄文已经下定了决心,他一定要大刀阔斧地改变菱川学院:在传统的经义之学之外,全新设立律政、博物、术算、格致等等这些新的学科。
当然,新学科的开设也非能一蹴而就,自然是先作规划、再访师资、确立教材之后方可徐徐图之。
说到这里,乔襄文正色立起,整理了一下衣襟,极其严肃地对着秦刚施一大礼。
秦刚慌忙站起来侧身让过,说道:“乔兄何故如此。”
乔襄文道:“还是用昌黎先生的文章之语来说:‘生乎吾后,其闻道也亦先乎吾,吾从而师之。吾师道也’。襄文不以年长为耻,却拜服宣义之大才,愿从此执弟子礼。”
“万万不可,秦刚不过黄口小儿,何以能担乔兄之师,着实愧不敢当!”秦刚赶紧推却。
但乔襄文却一脸郑重,坚持如此。
秦刚只得换一说法劝道:“乔兄之心意,秦刚自当明晓,只是外人会以为你是折倒于吾之官身品位之下乎?”
乔襄文却一脸正气说道:“大道在前,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几番推辞,最终只能约定:在外人面前,二人以兄弟相称,乔襄文年长为兄,秦刚为弟。对内,乔襄文则拜秦刚为菱川书院客座教授,主导筹划若干新学科之章程,至于师礼则由乔襄文随自己心意在私下而行。
“新设学科中,律政一科,襄文父祖皆有些渊源,可聘致仕官员前来教习;博物一科,书院之前也有喜游历、多博闻之教员,可尝试开展,并逐步完善。”
秦刚接道:“那术算、格致,教课其实不难,重点在于教材编写。秦刚于此略有心得,可以着手先行写出框架,再组织三两感兴趣的学生于实践过程中逐一完善。所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菱川未来之名,当于你我之全新开创而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