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西夏开出营寨的大军,挡在京观之前的五百辽军骑兵并没有太多的变化,他们只是缓缓地开始调整彼此之间的距离,却是因此慢慢变得有点横平竖直了起来。
远远站在营寨门墙上的凌结讹遇眯起了双眼,对于自己刚想到的一个结果表示极其地不屑,认为只有疯子才会这么做。
然而,仅仅几息过后,他便惊讶地看到了眼前的这支辽军骑兵队形的调整,正是按着他刚才近似于疯狂的想法变化,所有的骑兵之间变得极其地相近,结成了一个非常整齐的四方阵形之后,竟然开始慢慢策动马匹,面对着他派出营寨的大军坚定地小跑了起来。
“他们想干什么?他们疯了吗?”凌结讹遇开始叫出了声。
“他,他,他们,是不是,想来谈判?”旁边的亲兵还是自我欺骗。
“胡说!哪有几百个骑兵过来谈判的?”
“那,那,他们是想冲锋吧?!”
“更是胡说,我们派出列阵的足足有一万人马,他们几百人来冲锋,是直接找死吗?”
但是,凌结讹遇很快就看到了这几百名“疯子”骑兵的不一样之处:
首先是这些辽军骑兵的装甲极其精良,不仅骑兵披挂了重甲,就连战马也极其奢侈地全置马甲,装甲程度比起铁鹞子,有过之无不及。
再者这些骑兵一反常态地让彼此之间的距离保持得非常紧密,每两名骑兵的中间,只有半人到一人的空隙,以留给马匹正常的活动空间,所以一排五十骑,其展面却只有平常二十人不到的宽度,前后总共只有十排。但是这样的队伍开始向前跑起来时,却仿佛是一整块的黑色铁块,缓慢却坚定地向前移动。在每一排的马头前上方,是这些黑骑齐唰唰地持着的银光闪闪的长枪枪头。
眼前这样的骑兵阵形是凌结讹遇从未见过的,甚至说是极不合理的。如果一定说有,那这分明就是重步兵的战术,一排排重甲步兵结成紧密的队伍,整齐地向前推进。这是这岂能如此生搬硬套地转变到骑兵的身上,难道真是因为这些汉军们骑术不佳,只能这样胡闹?
就在此时,这支辽军的骑兵队伍已经跑动了二十步左右,又听到了他们阵中吹响了一声的号角,他们居然立即开始提速了,小小的黑色方阵立即爆发出了阵阵的重甲相互撞击的声响,瞬间迸现出了无比的杀气与威力!
凌结讹遇终于看出了此阵的凶险,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先的骑兵对战,只要跑动开始了后,每两匹马之间至少会有七八尺的距离,这种距离既有利于有限的骑兵拉开足够宽的攻击战线,也留给了每一名骑兵在面对敌人冲杀时展现自己马术的足够空间。因此,双方骑兵对战,战线一旦相遇,便就是相互冲入对方阵中厮杀。大家一击不中,就会相互搅杀在一起。在对冲作战中,每一名骑手都需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凭着高超的骑术还有不可忽视的运气去躲避变幻莫测的敌军攻击。
在这方面,他们党项勇士有着足够的底气:同样生活在草原上的契丹人虽然也可以称是擅长,至于汉人,虽然也会有善骑之士,但总体却不应该会是他们的对手。
可是,眼前的这些骑兵却是结成了如此密集的阵形,那就意味着,一旦两军交锋,所有自己的人是不可能从眼前的任意的两匹马中穿过去。一旦要与这样的铁甲怪物一般对阵,不管对方会不会死,自己却是必然要死的!
而且看到眼前这支辽军铁骑的装甲程度,西夏这边唯有铁鹞子可以与之一比。可是,铁鹞子更多倚仗的是:分散开来的单兵冲击,一旦遇上眼前的铁墙马阵,只会是自己吃亏,这种主动撞击找死的命令,是任何一位西夏将领都不会下达的。
饶是凌结讹遇身经百战,却是第一次面对着这样的骑兵战术,他此时的大脑里却是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当然了,就算是他能想到应对方法,对于前方的战场也无能为力,一切只能依赖于那些地方军的临场军官了。
辽军的这种密集冲锋的战术,其实是徐三之前带兵与阻卜人对战时无奈之下想出的。
因为在此时的骑兵对战中,考验的多是骑兵个人的战术素质。对此,汉军与从小就在马背上长大的阻卜人无法相比。尽管总体的兵力占优,可是一旦把阻卜人逼到绝境时,对方拼死发起反冲锋对战后,汉军这里的损失也相当不小。
徐三观战了好几次,最后他突发奇想,放弃了骑兵灵活的骑术,而是把全军的重甲都聚集在一起,拼出了三四百人的全甲重骑兵,并排出了这种密集式的阵形,全速向前推进冲锋。
阻卜人都是骑兵,只有射力不强的马弓,远距离的弓箭,对于披有坚甲的重骑兵几乎造不成什么伤害。最后两军只要相撞,阻卜人就面临着聚在一起钢铁重块,即使是拼上四五条命,也换不到打伤打死一个辽军重甲骑兵。
而对于密集排列后的辽军,只要战线一旦发动,就没有停止与后退的可能,左右两边都是夹得紧紧的战友,只能向前冲锋,才有唯一的生机,迅速帮助汉军们解决了畏惧冲锋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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阻卜人却不一样,他们是草原上的勇士,却不是无脑的蠢士,眼看着全副铁甲的骑兵密集压上,即使他们也能怪叫着向前对冲一段时间,可是一旦发觉对面的冲锋势头不会减弱,前方也没有任何可以闪避的余地,绝大多数的勇士都会立即勒马调头逃跑。
于是,胜负立显!
秦虎与猪奴儿刚加入辽军之后,便经历过两次这样的冲锋,尽管这同样是他们闻所未闻的战术,却立即坐实了他们心中的猜想:如此伟大且天才般的战术思想,那统帅全军的徐三将军,定然就是他们的秦大帅。
这种骑兵战术,在十几年后,被崛起的女真人所采用,他们的重骑兵甚至在防守的时候会将同排相邻马匹之间增加皮索固定,便就是令无数人闻风丧胆的“铁浮屠”。而在西方,要到了十六世纪之后,才会出现这样的骑兵战术,并被称之为“墙式冲锋”,它通过强大的纪律来代替女真人的皮索,如坚墙一般的骑兵形成无法阻拦的冲击力和破坏力,其威力一直保持到了现代火枪成熟之后。
猪奴儿实际在养马寨骑兵学校,曾经遵照当时秦刚留下的来教学思路,尝试过把这种新式骑兵战术纳入到骑兵教学中训练纪律,所以他在进入大辽黑甲铁骑后,迅速成为优秀主力。在连续多场作战胜利之后,黑甲铁骑慢慢扩充到了八百人,猪奴儿也成为了其中的百夫长。
此时,猪奴儿与秦虎两人,分别列在骑兵第一排的最左右两翼,他们两人的长枪上缚着醒目的大红色布带,是作为两边控制冲锋速度的标尺,第一排的骑兵都以他们为参照,控制着座骑的速度,不太突出也不能过于缩后,以保持着冲锋的直线。
眼前的西夏军队虽然极多,都超出了两边的视野,这反而让第一排的辽兵再也不去考虑这种事。而且密集的队伍也彻底杜绝了他们中间任何一个人想要调头跑路的心思。
当看到正对面的西夏骑兵也同样发动了相对冲锋,所有的同伴都开始大吼,并把手中的长枪全力向马的前方伸出去——这就是密集冲锋的好处,左右的防御由自己人遮掩,他们的武器只需要直对正前方——所有人都在马背上弓身而起,努力将长枪向前探去。
西夏地方军同样没有专门的弓弩手,只是前面的几排人掏出各自的马弓,远远地骑在马上向着辽军抛射了几波弓箭,但是这些软弱乏力的箭雨,对于重甲骑兵根本无法形成伤害,只是一阵子叮当作响之后,哪怕极少数因面门被射中而受伤的,都在密集的队伍中避免了落马。然后井然有序地被后面一排的骑手替换填补,移动中的黑色铁块继续不受影响地挺进。
秦虎再次大幅摇动了几次手中的长枪,在他身后的号手便再一次吹响了新的号角之声:他们的速度立即开始加到最大,这便就是他们最后五十步的高速冲锋了,在沉重密集的铁蹄声中,黑甲重骑方阵展现出了极其恐怖的力量。
从现在开始,唯一能够阻挡他们的,只有死亡!对方的,或者是自己的!
就在黑甲重骑最后提速的瞬间,原本正面对冲的西夏骑兵终于还是胆怯了,最开头的那些人,突然就拉动缰绳,拨转马头,在他们前方开始了极限调转,并以最大的力量再次催动马速,要从已经逼迫得十分近的黑色巨墙前面逃脱。
之后才醒悟的不少西夏骑兵甚至直接扔掉手中的刀枪,改用双手拉动缰绳,纷纷调头逃跑。
战场上的形势一瞬间便发生了彻底的改变:
原先是一块古怪的方形小黑阵义无反顾地扑向大片黄褐色的海洋,似乎在它们冲进去之后不出多长时间就会被吞没并辗碎掉。
然后此时,这方形黑块在加速之后,它的外形没有丝毫变化,而在它的前方原本是针锋相对的黄褐色骑兵洪流却瞬间开始了回旋倒流,像是为这黑色方阵进行前驱开路一般,开始反向冲击西夏军的主阵地。
远处的凌结讹遇张口结舌,此时他也极为悲哀地发现:他最大的错误并非是没有派上最强悍的铁鹞子。因为铁鹞子的强悍不仅在于他们的铁甲装备,还在于这批骑兵个人高超的战术技巧。所以,越是实力超群的骑手,越是不可能面对眼前的黑色阵墙的整体冲击下以卵击石,唯一不同的只是,铁鹞子调头的时间会更早!
眼下战场上的形势立即变成了,近一千多名西夏中军骑兵打头,引领着后面五百名方方正正的黑甲重骑辽军,全力冲击着原本就缺乏一定纪律约束的近万名西夏地方军。
辽军黑甲重骑方阵虽然前进的速度并没有达到最快,但是先期逃路的西夏骑军在与自己人相遇之后,便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于是落下人的后背便无情地暴露在了他们的长枪之前。
每一个被阻挡下的西夏骑兵后背,至少会被三支长枪刺中,在无情地被挑落马下,再被无数马蹄踏过。更为惊慌的其他骑兵与空马继续高速向前逃跑,冲撞着前方任何可以阻挡他们逃命的队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