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姑娘?”
那小公子见她进门,唤了她一句。
“陈公子?”
那是张算不得陌生的面孔,陈家公子。风流成性,混迹各大风月场,柳烟桥自然是认得的。
不过好在,他算不得她的入幕之宾。毕竟,说得直白些,她很贵,像李遇竹这样肯为了女人一掷千金的,也在少数。这陈家公子,显然不在这行列之中。
陈家宝对着女子行了个礼,他本还想恭维几句,可又看看四周环境,若是现在恭维,反像是讥讽了,话到嘴边,又只能作罢。
柳烟桥见他这动作,一阵惶恐涌上心头,这些个世家公子都疯了不成?怎么反倒拜起她来了!她本想扶一把,可又觉得不妥,只能在一旁急得干瞪眼:“公子这是做甚?”
“姑娘莫要惊慌,是遇竹兄托我来的,”陈家宝一礼毕,倒是一身轻松,没有一点别扭样,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交到面前人手里,“这是他给姑娘的信。”
话罢,又从里衣掏出一沓厚厚的银票塞到她手中:“这也是遇竹兄托我转交的。”
看着手里的东西,柳烟桥神色复杂,心中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她看向眼前人:“他去了何处?”
这又是书信又是银票,活像是给她留遗言。
陈家宝轻轻叹出一口气:“他想同你说的都在里面,你看了书信自然就知道了。”
“此后,若是有何困难,都可往陈府寻我。遇竹兄同我是自小的兄弟,姑娘也不必见外。”
又是一阵嘱托后,陈家宝便风风火火离了醉春阁。
见人离去,柳烟桥恍惚起来,拿着手里的东西回了房。
她没管那银票,浑浑噩噩地打开了信封,那信封里只有薄薄一张纸,她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却也没看出什么来。
通篇也没提他究竟去了何处去做何事,无非是些琐碎嘱托,诸如“冬来寒凉,添衣防寒”云云,最值得反复推敲的,只有最后附上的那句“经久不归,莫思莫念”。
怎么看怎么像是遗言,最后一句的意思更像是,我若死,久不归,莫要思念,莫要悲伤。
柳烟桥盯着这封信,横竖觉得是封给她的死信。
她是不愿这么想的,可又忆起昨夜里种种……
一切又都合理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
难怪他那样急切……
昨日是中秋啊……他撇下家人来寻自己,就是想求那四个字么……
越是思量,柳烟桥思绪越是明朗,越是明朗,她便越是痛苦。
就那么四个字,她怎么就是没开口呢?她怎么就是没能开口呢?!
心口绞痛,她蜷缩在墙角,痛苦地弓起身子。明明也不冷,她却觉得骨头都凉了下去。
“姐姐,莫要受了凉。”
恍惚间,似乎又看见那张认真的脸,又看见他细细为自己系上扣子的模样。
她的衣扣从来都只有被解开的,何时有人帮她系上过?
“我……并非此意。”
从来没有人将她当人看过,只有他……只有他!
“……图你。”
图她……图她……他从始至终,图的不过是一个她而已啊。
“想来这些都难不住姐姐,我这有个谜子,难住我许久,姐姐可否帮帮我?”
“原来心上,人去也却是旧时相识,非我与他,凄凄无泪水。打四个字,姐姐猜罢。”
思及此处,她怔怔流下泪来。
四个字……他想听的不过这四个字而已……
荒唐又如何?真心假意又如何?!
她怎么就没说出口呢?
她怎么……就是没能说出口呢?!
越是想着,柳烟桥越是哀痛。
像是一张韧网将她的心脏狠狠缚住,越收越紧,心脏仿佛碎裂似的。
眼眶中有什么砸落下来,酸楚随着鼻尖涌上心头,接着,便越发汹涌。
一滴两滴,三滴四滴,最后衣衫也浸透。
“期望姐姐活得同这桂花一样,香得痛痛快快。”
脑中一遍遍回响起那人字字句句。
“原来是这个意思……”柳烟桥呢喃道,“原来是这个意思……”
她看着信纸又哭又笑,疯魔了般。
不解风情的原是她……原是她啊!
醉春阁的柳姑娘疯了。
来此处的常客都这么说,提到此处,又不免有人惋惜几句:
“可惜了啊,那柳氏可是个大美人啊……”
“怎么说疯就疯了?”
“这谁知道呢?”
“算了,就算不疯也不是你我能见到的。”
“那也是……”
“……”
诸如此类的议论,渐渐起来,又渐渐消失。
如此,怕是几个月后,便再也没有人记起醉春阁曾经还有一位柳姑娘,便再也没有人提起那个曾一曲动京城的花魁了。
柳烟桥三个字,已经在悄悄成为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