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媪是奴籍,是平阳府的私有财产;
卫媪生下的七个孩子——无论是生父未知的头三胎,还是郑季所出的后四胎,都是卫媪这个私人财产,为平阳侯府产出的附加财产。
对于卫媪而言,重要的,不是这些孩子的生父究竟何人、是否愿意接纳这些孩子;
而是尽可能让这些孩子——让这些生而为奴的孩子,生存下去。
没错,生存下去。
仅仅只是‘生存下去’,而非‘有尊严的生存’。
很残酷。
对于卫媪一家母子八人而言,这很残酷。
但这,也是血淋淋的现实。
从委身为奴,通过一纸卖身契,将自己的肉体和灵魂,都一同卖进平阳侯府的那一天开始,卫媪的命运,就已经注定如此了。
——甚至就连这,都已然是万幸!
至少买走卫媪的,不是某个从宫里放出来的老太监,又或是某个有变态嗜好的老财主;
至少卫媪年轻时的些许姿色,能为卫媪在水深似海的侯府,谋求一片未必多大,却也足够容身的生存空间。
至少在平阳侯府呆了这么多年,卫媪至今都还活着;
——至今都还没有因为一些无心之失,而被平阳侯府活活打死,然后用一个破草席一卷,扔到乱葬岗了事。
至少卫媪,膝下还有子女。
哪怕是不具备任何权利、任何社会地位的奴生子,也总还是让卫媪有了些盼头。
比如老迈之后,万一先祖庇佑,得了主家退还卖身契,重新成为‘人’的卫媪,还能有儿女观念……
“奴生子……”
“皇帝这眼光……”
“啧啧;”
“还不如我从府上,随便挑几个给送进宫里去?”
“堂堂天子之尊,却盯着皇后家的奴生子不放……”
“——就这么没见过世面、就这么不挑食儿?”
“真是脸都不要了……”
对于卫媪一家的悲惨遭遇,刘嫖完全无感。
不是刘嫖冷血,而是时代如此。
就算换做一个这个时代的厚道人,对于卫媪一家的态度,也不会比刘嫖好到哪里去。
——在后世,人命大于天;
天大地大,大不过一条人命。
但在这个时代,人命,是有标价的。
比如在长安城外的牙市,壮奴一个六万钱,女奴根据姿色、身段,各为四万到十万钱不等,童奴两万钱。
某些高门纨绔子弟纵马于市,不小心撞死了人,也不过是赔个十万八万钱了事。
而且这并非和解,而是根据法律条令,严格按照法律程序进行的人事赔偿。
撞死了人,你甚至不需要取得谅解!
只要不怕名声臭大街,你就完全可以鼻孔朝天的去衙门,甩下十万钱赔命,而后再趾高气昂的离去!
实在要脸、要名声,也不过是放低身段,上门诚诚恳恳道个歉,再多赔个万儿八千钱。
若是实在良心大大的有,你但凡提出要让死者某个兄弟姐妹,到自己家做功,人家非但不会怪你这个杀人犯,甚至还会感恩戴德,说你是个大煽人!
日后逢人,说不定死者父母还会和人说起你,诸如‘真是个大煽人’‘我儿也算死得其所’之类……
只能说,万恶的封建社会,对于底层民众的压迫,远不止后世人刻板印象中的那一星半点。
而对于刘嫖这个自幼生长于深宫的宗亲皇族而言,卫媪这一大家子奴隶,与其他的奴隶相比,唯一的不同点便是:幸运。
而且有点过分幸运了……
“连奴生子都能瞧得上~”
“又至今都不曾在椒房过夜,甚至连个滕妾都没有恩幸……”
“——皇帝,这是瞧不上皇后的姿色啊?”
“怕是就连皇后带进宫里的滕妾,也都是不入流的货色。”
···
“也是;”
“平阳侯落魄多年,骤然得天子贵幸,就算有那个心,又哪来的力气呢?”
“滕妾倒是浩浩荡荡三十几号人送进了宫,却无一人得皇帝青睐,岂不正说明平阳侯一族,本就不配成为后戚么……”
又是一番毫不留情,甚至涉嫌人生攻击的嘀咕,刘嫖总算是将胸中愤恨宣泄了大半。
再幸灾乐祸的笑刘荣笑了好一会儿,才兴致不减道:“去,从府上挑几个年纪小些的,给皇帝送进宫去。”
“——就挑那几个刚收进府的。”
“谁让我汉家的皇帝,就好这一口呢……”
“谁让我汉家的皇帝,向来就好这一口……”
···
“倒是可惜,那几个年纪小的,都还没开始学。”
“便是送进宫去,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也罢。”
“就当是给皇帝解解闷,免得椒房殿那些个不入眼的,平白惹得皇帝恼怒,偏又发作不得……”
嘴上话是这么说,刘嫖心里,却别提有多爽了。
在刘嫖看来,刘荣这完全就是咎由自取!
非要娶平阳侯府的女人,还搞得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就好像真是在为国为民、为宗庙社稷好;
现在怎么着?
傻了吧?
张口闭口宗庙社稷,真到了要传宗接代的时候,才知道平阳侯府‘落寞’在哪儿了吧?
若是当初,肯娶自己的女儿阿娇?
嘿!
如今天下,谁人敢说自己手里,有比堂邑侯府质量更高、姿色更高的女人?
但凡刘荣知趣,就不至于沦落到现在,看着椒房殿那几十头暴龙,愣是下不去嘴——甚至都饿到盯上奴生子的境地。
得知刘荣放着椒房殿三十多个女人,却不得不过上清心寡欲的生活,刘嫖自然是一阵幸灾乐祸。
但这,也让原本已经近乎绝望的刘嫖,再度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皇帝,还是年少啊……”
“等年岁大些,便当是能知道我这个姑母,为何能得先帝那般信重。”
“待皇帝想明白了,那曹氏也失了宠……”
“我再给皇帝多送几个知冷暖、轻重的……”
···
“呵……”
“我刘氏的男人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