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楶脸一红,半晌叹口气道:“你说得对,其实年轻时我是不喜欢在地方为官,总觉得地方官场太黑暗,可在官场的泥潭里挣扎了十几年,加上这回与你深入真定府,才发现其实整个大宋都是阴暗一片,东京城更是好不到哪里去!唉,还不如留在西军,就算被刘甫针对,好歹还能在边境杀几个敌军过过瘾。”
“你才四十来岁就看破了世事,可不太好啊!”张辰开玩笑道。
“这也不叫看破世事,人之常情啊!但三郎你不一样,你实在是太年轻了,我已无法改变现状,但你却有机会,你一定要沉住气先混上几年,将来再想办法升迁,手中没有权力,何谈心向光明?”
这时,章楶又问道:“对了,你觉得这次监察报告送上去,朝廷会取消北伐吗?”
张辰沉吟一下道:“现在反对北伐的人不少,变法这几个月以来,各地情势本就不稳,加上近日为了备战,朝廷增税赋、造大钱,导致各地物价飞涨,所以地方官尤其反对北伐,据说已经有很多州官上书反对北伐,朝廷压力颇大,但会不会最终取消北伐还很难说。”
章楶沉吟一下道:“我觉得如果你把这次监察的情况泄露出去,恐怕还会有更多朝官反对,要不要我帮你一把!”
张辰向两边看看,压低声音道:“北伐不仅仅是天子的意愿,更是涉及变法派和守旧派的朝堂党争,以及天子和太后的两宫之争,定然会在朝中掀起很大的风波,你旁观就行了,千万不要卷入其中。”
“好吧!我就不多事了,反正我只是个地方武官,人微言轻,倒是你,听说唯有你一人在大朝会上反对北伐,在东京城已经出了大名,自己得悠着点。”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只听外面隐隐有人大喊:“河北大捷,全境收复!”
正在喝茶的众人纷纷跑到窗口,张辰也探头向街上望去,只见一队背着红色战报包裹的骑兵由远而来,这是八百里加急快报,只听他们沿途一路高喊:“冀州大捷,全歼匪军。”
沿途百姓顿时欢呼起来,章楶颇为吃惊:“三郎,你听见没有,石方凛竟然打胜仗了。”
张辰不屑地冷哼一声:“率领了足足十几万禁军对阵六万农夫组成的乌合之众,打到现在才取胜,有什么值得炫耀,我都替他脸红。”
“石方凛是为回京受赏做舆论准备呢!”章楶一针见血道。
张辰心中凛然,如果石方凛在这个时候回京,恐怕局势就会更加微妙了。
石方凛在河北取得大捷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朝野,当天宫内便传出旨意,升迁石方凛为太子少师,由开国郡公晋升为郑国公,同时拨钱百万贯,绢五十万匹,犒赏三军,不过并没有要求石方凛回京述职,而是要求他再接再厉,将乱匪余孽彻底歼灭。
不过这个消息对东京城百姓的生活影响不大,物价依然在上涨,艰辛的生活还得继续,当送信士兵从街头消失没有多久,街头又恢复了原本的平静和忙碌。
......
午后时分,张辰乘坐牛车来到郭逵府上,一方面他要来探望昔日的恩帅兼老上司,另一方面也是今天的主要任务,他要跟随郭逵去曹府提亲。
刚到郭逵府门前,便看见郭逵坐在马车里向他招手:“好你个三郎,你再不来我就自己走了!”
郭逵精神矍铄,脸色红润,回乡一趟就仿佛年轻了十岁一般,张辰上前施礼笑道:“太尉回乡是喝了神仙茶吗?怎么一下子年轻十岁,和我都差不多了。”
郭逵呵呵大笑:“你小子拍马屁的功力见长啊!神仙茶没有,但陕西的好酒倒给你带了几坛子,回头再给你,你先上车!”
张辰坐上郭逵的马车,只见郭逵笑眯眯道:“曹家的小书娘,从小我就喜欢,若不是和曹家关系太近,我都想为我儿忠孝去向曹佾提亲了!没想到居然要成为你的娘子,真是有意思啊!”
“太尉和曹佾曹将军关系如何?”
“呵呵,他可是我的妻舅,我俩更是曾经一起在军营里挨板子,你说关系好不好?”
张辰心中十分欢喜,原来有这层关系,那就更是自家人了。
马车启动,走了片刻郭逵问道:“听说你去河北监察军资,我估计情况应该不是很好吧!”
“恐怕比太尉想得还要糟糕,帐上各种军资十分充足,但实际盘存物质最多只有帐上的三成,而且很多军械年代久远,已不堪使用。”
郭逵淡淡一笑道:“很正常,从英宗皇帝以来就是这样了,这就叫军备荒弛,咱们西军一直和西贼作战,还有几分战斗力,可河北的边军自从檀渊之盟后,已数十年未经大战,你指望他们兵强马装,粮草装备充足,那是绝不可能,说实话,我一点都不奇怪。”
“可就是这样,天子和朝廷还天天想着北伐,就好像辽军比西贼还要不堪,见到咱们便会望风而降,朝堂上那帮文官士大夫甚至把辽军比喻成泥捏的一般,我就怕最后的结果是打狼不成,反被狼噬,最后狼群再夺门而入。”
“你说得一点没说,我镇守边关二十年,早看透了这些蛮夷,党项也好,契丹也好,都是亡我中原之心不死!若无充分准备,决计不能轻举妄动,否则太宗皇帝当年在高粱河的惨败必然会重演啊!可恨朝中那帮大臣不极力劝阻天子,反倒鼓吹媚上、盲目乐观,唉!书生误国啊!”
张辰默默点头,他又对郭逵说:“卑职有句心里话,请太尉务必一听!”
“你说!”
“卑职只有一句话,天子如果诏太尉出征北伐,请太尉最好能避开,不要在最后关头毁了自己的一世英名。”
郭逵没有说话,良久,他低低叹息一声:“三郎,我郭逵心里只有家国,自己的一点荣辱算什么?纵是身死许国,亦无怨无悔!”
张辰心中一震,他细细品味这句话,他心中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羞惭,这才是真正的国之栋梁,自己差得太远了。
郭逵拍拍他肩膀笑道:“今日是你的重要日子,我们不说这个。”
马车加快了速度,向金水河畔的曹府疾速驶去。
......
婚姻六礼,指的是从议婚至完婚过程中的六种礼节,也就是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宋人嫌六礼繁琐,便将纳采和问名合并,纳征和请期合并,变成了四礼。
今日郭逵作为媒人去曹府求婚,就是第一步纳采,事实上这也是个形式而已,曹仪和张仲方事先已经定下了婚姻。
不过就算是形式也极为重要,古人娶妻讲究明媒正娶,明媒就是指今日的登门求婚,一定是公开正式的,要让所有人都知道。
按照习俗,张辰确实没有必要一起去,万一女方不肯答应,新郎岂不是尴尬了,只是张仲方看重礼节,一定要让孙儿亲自前去以表示诚意,因为张仲方上次上门求亲时应该是把孙儿带着的,但张辰却去河北公干了,所以今天要补回上次的欠缺。
郭逵事先已经派人送了帖子,所以当他的马车在曹府门前停下时,曹仪便率家人从大门内迎了出去,今天曹仪还特地把潘家家主潘潭也请来,作为见证。
郭逵下了马车,拱手笑道:“我要恭喜岳丈喜得孙婿。”
“同喜!同喜!”
潘潭虽然眼红张辰成了曹家婿,但也十分豁达地在旁打趣道:“你们太心急了,这话等要喝喜酒时再说啊!”
三人一起大笑起来,这时,张辰连忙上前行礼:”张辰参见两位老将军!”
曹仪微笑道:“三郎你可终于回来了!”
“上次晚辈去河北公干,未能和祖父一起来给老将军请安,今天特来赔罪!”
“你去公务,又不是去打猎郊游,何罪之有?快请进府中。”
“等一等!”
郭逵叫住了张辰,笑道:“等我先走完礼仪再说!”
他从车厢里取出一只新编的篮子,打开篮盖,里面是一只用红绸系住翅膀和双脚的大雁,这是正式的纳采之礼,有多层意义,其中一个就是明嫁娶之礼、长幼有序,还有从一而终等等吉寓。
他将大雁郑重地交给曹仪,曹仪点了点头,郑重地接过了大雁,这便表示愿意接受议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