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未曾言明,只说是在县衙做事。不过刘鸿与你是甥舅,你又懂些识文断字,想来是拨你在他手下做事。有他从中照顾,你放心大胆去便是。”
张辰没有吭声,却也并未拒绝。诚然依照祖父的描述,就凭刘鸿这个押录之职,他在县里的确已经是了不得。
莫小看这押录一职,虽然连“官”都不是,只能算是“吏”,但一个县的亲民官又有几个?屈指可数罢了。如今大宋边境战事不断,赋税日益沉重,使得地方政务越来越繁杂,而偏偏知县只能异地任官,且任期不过三年,频繁调动往来,最后想做事只能依靠这些盘踞在乡土的“吏”。
故而上官想要做出政绩,往往只能对底下的“吏”贪赃害民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相互勾连,更有甚者竟能把持县权,久而久之便形成如今大宋胥吏横行的局面。
而在这帮胥吏中职位最高的正是押录,又称押司,收发文书、催收赋税、协办案狱,几乎什么都管,可称是一县的主吏。
刘鸿虽然做上押司才几个月,人脉实力还需打点,羽翼未丰,但到底做上了这个位置,自然也是上头有人,已经不可小觑。若能在刘鸿的照顾下去县衙做事,将来吃上公家饭也做个“吏”,就已是温饱无虞令人艳羡了,至少比只身投军好点,好歹不会被看不起。
可“吏”终究不是“官”,由“吏”转“官”的例子更是少数,就算走了大运转了官也非正道,常受排挤,升迁极难......
张辰心底计划做的事太多,但他又不知从何说起,因为想当官这样的想法未免不切实际,毕竟自己根本无法参加科举,官路注定渺茫。
“你不高兴?”见张辰一直沉默不语,张仲方的眼神里满含疑惑,这种好事换了旁人定然欢喜雀跃。
张辰不敢与祖父对视,仍然怔怔地看着身前的案几,终究有些不甘心,只得随口回应道:“不是高兴不高兴的事。”
这时张仲方又道:“将来总比你父兄活得长些。”
听到这句话,张辰察觉到祖父话里的伤感,似乎还带着些苦楚,他明白自己不得不妥协,想开了这也算是条能走的路,于是想了想道:“柳娘怎么办?”
张仲方道:“不必担忧,柳娘自有我看顾,家中田地我会佃出去。你到了县里安心做事便是。”
“好罢!一切听翁翁安排便是。”张辰干脆利落地点头应允。
不知不觉日头已然昏暗,两人又相互好言劝慰了几句,张辰便转身出屋去。
只见院中的小麦已经码放好晾得整齐,柳娘怯生生的声音传来:“三哥要走了么?”
“啊?”低头迎着柳娘的目光,片刻后张辰回过神来,想必屋里的对话早被她偷听了个大概,立刻咧嘴露出了笑容:“去县里。”
“那三哥还回来么?”
“自然要回来的。”
这句似曾相识的话令柳娘有些沮丧,她并未继续答话,只是点了点头自顾往灶台边走去,小小的身躯在斜阳的半影笼罩下,似是显得更加消瘦了一些......
夜深人静,张辰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并不是因为隔间张仲方如雷轰鸣般的鼾声,而是出行之前让他忍不住思绪万千。也许是在家中闲了太久,今日这事儿如同一颗小石头般,骤然在平静的心海上砸出了波澜。
狭窄的屋内光线昏暗,随着木床发出最后一声“吱呀”的呻吟声,张辰已然昏昏睡去。
屋中唯一的陈设物便是张破旧的案几,上头一盏黝黑的油灯正发出微弱的光芒,短小而无力的火苗依旧摇曳着,似乎不甘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