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应该在朝中享受荣华富贵的岑千同,却因妻子病逝,独子离经叛道,而心灰意冷,称病引退。
裴光济几次修书,甚至亲临他家中,都未能请他再次出山。
后来,他散尽家产,隐入深山。
闻松知道他的下落,纯属偶然。
岑千同隐在洛海深山,却并非不沾人烟。
每逢下山,就必有痕迹。
他也是偶尔几次听到传言中有这么一个“仙人”,再根据传言中的特征,猜出了是他,推测出了行踪。
是他的幸运。
“你是第一个找到我的人,后生可畏。”岑千同道。
闻松一贯谦虚,“偶然,是鄙人太过幸运。”
岑千同问:“你怎知我在屋内?”
闻松淳朴地回答:“您的鞋子,在门外放着。”
岑千同一愣,随即大笑起来,“老了老了,不中用了。”
“先修儒,后修道,您若是不中用,倒是真教小生无脸见人了。”
千篇一律的夸赞,由他说出口,只觉得诚心诚意。
令岑千同另眼相看的,其实是前六个字。
“你怎知,我修道?”
“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为弗居,是以不去。”
他复述着《道德经》里的话,这两句,也正是岑千同后半生的写照。
事去拂衣,深藏功名。
不为权利,道法自然。
第一次有人能寥寥数语,就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岑千同正要问他所为何事,方才谦虚的闻松变得犀利起来。
“夫子,小生以为,您做的,还是儒生在做的事。”
他是在说他的“道”不纯。
岑千同脸色变了变。
“足不出户,却连鄙人在京城的事都已经知晓,可见,您并未能真正做到如您希望的那般‘无为’。”
“你要同我辩学?”
“不敢,小生这辈子怕是都达不到先生的境界。”
若是其他人,把这句话当恭维听听,一笑而过便罢了。可岑千同认真了起来,“你且说说,老夫是什么境界?”
“活成了万卷书。”
岑千同稍稍仰头,看着眼前这个文文弱弱,却气宇轩昂的年轻人,“何解?”
闻松四顾,“您家中无书。”
他从一进门就发现,岑千同家中该有的都有,最该有的反而没有——书。
“一个大学者的家中竟然无书,那便只有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
“脑中有书,心中藏书。”
已经人书合一。
岑千同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你所来目的为何?”
“斗胆请先生入世。”闻松再抱拳。
“我早已置身事外。助任何一方,都非我愿。”
岑千同不愿意陷入任何党争,并不是怕惹事生非,而是觉得无用。
对百姓无用,对社稷无用。
谁能一眼看准一辈子?
现在是良君,日后未必是。
前者有千秋功业,继任者未必有。
不如顺其自然。
每人有每人的路,每个王朝有每个王朝的道。
矮桌上的香已经燃尽,闻松抬手,指了指香炉,“可否?”
最后一丝香烟飘渺而尽。
岑千同又捋了捋胡子,“请便。”
闻松跪坐下,揭开炉盖,慢条斯理地平灰,再重新点上香,盖上炉盖。
等到延绵摇晃的一缕烟再悠悠升起,他才讲明了此行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