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阿茶便去了南府。
她是翻墙进去的。
身影快得像是一阵风。
“何事?”
阿茶万万没有料到,南胥这时已经在书房读书了。
她无奈地摸了摸鼻子,“这不是很久没有来汇报情况了嘛?”
南胥冷冷瞥了她一眼,并不信她的说辞。
阿茶也不管他的看法,“你要我救的人,我救好了。”
“晏安也这么吩咐你了?”
阿茶淡定接话,“你们英雄所见略同。”
“唐姑娘,希望你不要忘了我们之间的协议。”
“怎敢?”
两人再过一招,之后便是一阵沉默,除了书页翻动的声音,其他什么也听不见。
阿茶先败下阵来,“我想看看闻松的文章,究竟为何让你们这些权力中心的人念念不忘?”
南胥的目光仍旧在书上,左手腾出空来,从书桌左端的一叠案牍之中,选中了一个,扔给阿茶。
阿茶准确接住,翻阅起来,越翻,眉头皱得越紧。
看完,她忍不住问:“这是闻松乡试的文章?”
南胥不答反问:“如何?”
“好是好。但没有我想象的好。词藻过于华美,谈了些政事,却是歌功颂德。于我而言,略有些言之无物。其实有点像你早年的文章。”
南胥点头,肯定她的看法,也不理会她的暗讽,还补充了一个信息,“这是去年乡试第一的文章。”
大祁科举每三年一次,通常在春夏之交举行。在前一年通过乡试的学子,才有机会参与春闱,也就是会试。会试之中的成绩出众者,入宫参与殿试。
而闻松一路过关斩将,却偏偏错过了春闱。与之相反,成绩优异的南胥不仅夺得会元,还在殿试之上,成了天子钦点的科举状元。
“乡试第一?”阿茶注意到了他的用词,“这不是闻松的文章?”
不知为何,阿茶高兴起来。
“你要的文章在右边书架第二排第二本,第十页。”
阿茶照着南胥的说法,走到了书架旁,拿到了那本书。
一看,是南胥亲自誊抄的文本。
第一页便是庞天成的《中兴十策》。第十页,也就是第二篇文章,闻松的《梦里山河故》。
阿茶先往后翻了翻,《梦里山河故》之后再没有其他文章了。
看来,南胥对庞天成和闻松都极为认可。他会不会也和无垢一样,遗憾当年不能为庞天成做些什么,所以今日才这般惜才?
抛去杂念,阿茶开始翻阅《梦里山河故》。
初看来,这是一篇通过叙述自身的梦境来描绘大祁不同时期风景人情的文章。
梦里,闻松回到了一百年前,山高水长,天高云淡,百姓丰衣足食。梦醒之后,环顾四侧,是因洪水而满目疮痍的山河大地,对比梦境的安泰,不禁潸然泪下。
忽闻山中钟响,他被惊得坐起,眼前漆黑一片,思绪回笼,才知做了一场梦中梦。原来,他所处之地,不是一百年前宁静祥和的大祁,也不是八十年前一片狼藉的大祁,而是邑亨年间的大祁。
他以美好浪漫的笔触描绘了一幅一百年前的珍贵画卷之后,又以犀利残忍的笔法讲述了八十年前刚承受过滔天洪水的大祁境况,两相对比,稍微懂这段历史的人都能明白闻松暗藏在其中的寓意。
正是因为八十年前那场洪水,让世家抓住了党同伐异的绝佳机会,从而飞速扩张,掌控大祁政治民生,才使得他们变得现今这般猖狂,一手遮天。
闻松在描绘八十年前的洪水之祸时,用的一些隐喻的例子,其实在今天的大祁,也是随处可见。古今一结合,现实的阴暗与肮脏呼之欲出,实在是让人心头难受,不愿细读,不愿直面。
他什么都没有点明,但看得懂的人,早已明白了一切。
“山中钟响,再醒,方知梦中梦。今已邑亨二十一年,遗恨百年山河已故。”
文章结尾点明时间,再点题,感慨“山河已故”。
这是历朝历代的文人都爱用的以委婉的手法表达对现况不满的方式——思古。
只有对当时当刻不满,才会“思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