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洲各地这些天可不平静。
谢景焕看着阔别十年的明歌,激动地问道:“我们回南疆还是泉城?”
明歌摇头,看向山上的寺庙,迎着刺骨的寒风,说道:“既不回南疆,也不回泉城,我找你,是想拜托你几件事情。”
谢景焕心头炙热的火焰被浇灭,有些失望道:“你说。”
明歌示意他坐下来。
这落叶亭四处漏风,没有炭盆,荒郊野外的,冷的彻骨。
谢景焕示意人将马车内的炭盆端过来,又围了这亭子,挡住呼啸的北方,亭内这才暖和了几分。
“此处离金陵城不远,我们不入城吗?”谢景焕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但是看着明歌的模样,只觉得再多的热情和烈焰都只能沉进深水中。
自从他们相见,明歌眉眼寡淡,没有半点欢愉,像是看破红尘了一般。众生塔十年,他也无数次上奏疏,写信给萧缭,询问明歌的情况,得知这一切都是她的选择,这才按捺住,没有杀入盛京。
明歌微微一笑:“我离群索居多年,已经不太适应金陵城的喧嚣和热闹了。”
一句话,说的谢景焕眼底酸涩,险些落下泪来。
离群索居这样的字眼无论如何是跟明歌扯不上什么关系的,但是事实就是如此,那感觉就像是他亏欠了,大盛朝亏欠了,整个九洲大地都亏欠了她。
他心中无比难受。
“这里就很好,落叶亭也十分有意境。你找我何事?”
“盛京那边情况如何?”
谢景焕低声说道:“自从众生塔被烧毁之后,秋慕白病倒,九洲流言四起,我曾写信给萧缭,萧缭对陛下的病情只字不提,不过以我对他的了解,高祖陛下的病情怕是不容乐观。”
谢景焕欲言又止:“明歌,你在盛京,秋慕白难道不常去看你?你不知道他的情况吗?”
明歌:“出盛京以后,不知道他是死是活,现在看来,他这条命确实很硬。”
明歌从腰间的锦袋内取出一瓶白玉瓷瓶:“秋慕白的毒是我下的,这是解毒的药丸,我前几日才调配出来,只是他体内的毒潜藏了十年,仅仅凭这一瓶药丸是无法祛除干净的。
他此生都会被余毒折磨,无法长寿,只能再活二十年吧。”
谢景焕微惊,想到明歌这些年的境遇,想到风家的惨状,大月国的消失,冷笑道:“再活二十年已经算是他命大了,既是下了毒,为何又要给他解毒?”
明歌看向炭盆里滋滋燃烧的炭火,淡淡说道:“以前想杀他,现在不太想了,活着才是最痛苦的那个,不是吗?”
她看向谢景焕:“此药烦请你送往盛京,大张旗鼓地以谢氏的名义送去,就说是六长老调配出来的,只要御医验过,就会知道这药的功效,往后九洲都知晓你们救了高祖陛下,泉城又能多一个保命牌。”
秋慕白开创大盛的那点名声和功德已经经不起他糟蹋了,只要他不疯,至少三代以内都会保泉城无忧。
谢景焕接过那白玉瓷瓶:“真的要救他?以德报怨不是我的个性。”
明歌闻言低低一笑,她还是更喜欢个性直爽,快意恩仇的谢家郎君。
“解药给你了,送不送盛京是你的选择。想杀他救他,都随你。此是第一桩事情,还有一桩事情,我想麻烦你帮我查一下道门莫问道长的下落,想知道道门所在。”
她离开盛京,一路掩去踪迹,和师父失去了联络。
“道门所在?这个好办,虽说你那个师父神龙见首不见尾,神秘的很,但是这些年,我也不是白混日子的,我早就派人查过他的底细,知晓他最早出现是在罗城,罗城那一带大大小小的寺庙不少,但是道观却不多,只要我再派人去罗城找,一定能找到道门所在。”
“罗城境内可有一座青山?”
谢景焕点头:“确实有,这青山葱茏幽翠,绵延数千里,很是有名。难道道门出自这里?”
明歌点头,看来她要去一趟罗城。
明歌起身,朝着谢景焕拜了拜:“多谢你走这一趟,我要去青山,不出意外……”
谢景焕急急地打断她,抓住她的手腕:“你要走?”
明歌点头。
“你不是已经出了众生塔,明歌,我不懂,你真的要入道门清修一辈子?”谢景焕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腕,低声说道,“此前我不敢提他的名字,九洲都传遍了,说风眠洲十年前就死了,明歌,若是他还活着,定然希望你有新的生活,而不是被困在过去,更不希望你被困在一座塔中,一座山里。”
明歌垂眸,看着他握着手腕的手,淡淡说道:“谢景焕,他是因我而死的,天道阵里,他看到了推演的未来,知晓大月国命数将尽,知道只要我们踏入中洲的纷争中,必将身死,所以他放弃了那一条路。
大夏朝终将覆灭,他是世家之首的少家主,难道没有资格和秋慕白争夺这天下吗?”
明歌抬头,目光雪亮地看着他:“他知道,只要他去争,我必会助他。大月国也必将覆灭,最终我和他会曲终人散。所以,他是为了我放弃了争夺九洲之主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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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无法放弃父母族人,所以他回中洲赴死,得知我入宫的那一日,割掌血流而死,为的就是不让我受到秋慕白的掣肘。
你看看曾经煊赫无比的风氏,只余一人在庙中日夜念着佛经,以渡残生。我如何开始新的生活?”
她眼眸氤氲,眼圈发红,她没有新的生活,从知道风眠洲是为她割掌而死的时候,就知道,她再也无法开始新的生活。
谢景焕惊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怔怔地松开他:“我不知道,不知道他……”
他以为风眠洲是被秋慕白所杀,没有想到他是……谢景焕心口微微悲凉,谁能想到当年一起去大月国的世家子弟中,昭和太子因大夏覆灭,盛京城破而死,风眠洲,为了明歌而死……
他们这些人,终究是比不上他情深。
“明歌……”谢景焕悲凉地喊道,“他若是见你这样,也会心疼你的。”
明歌微微一笑:“所以,我想入道门,修逍遥道。谢郎君,我在青山寻到师父,会让人送信到泉城。”
她朝着他盈盈拜谢。
谢景焕握紧双手,眼圈发红,终是没有拦她,只是稳稳地扶住她,苍凉道:“我送你去青山。”
明歌摇头:“风三会送我去。”
风三:“谢家主,你若是一路护送,目标太大,盛京那边得知消息,必会知晓娘子还活着,如此又要起风波。”
谢景焕沉默数息:“今日便要走吗?小草此次出来是想跟你走的,她连夫君都带上了。”
明歌心口微微发软:“她过的好吗?我没有想到她会成亲,若是为了延续大月国的血脉则没有必要,若是因为爱情,则甚好。”
谢景焕:“这十年,她成长了很多,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胆小爱哭的小草,而是泉城谢氏赫赫有名的女公子了。她喜欢的郎君也很不错,人品贵重,是落魄世家的穷子弟,一身才华却不入仕,隐居在泉城山间,卖画为生。
她说,若是你和风郎君若是在中洲,也会过这样的生活。”
谢景焕说着内心酸涩,他们好像都活成了所爱人的样子。
明歌转过身去,淡淡笑道:“不见了,我已入道门,知晓她过的好就足够了。若是她拖家带口地随我而去,我如何无牵无挂地去清修。”
“谢郎君,就此别过。”明歌说完,拿起石桌上的行囊,隔着包裹摸了摸风眠洲的骨灰,朝着谢景焕摆了摆手,就此离开。
谢景焕看着她策马离开,消失在荒野中,许久才背过身去,握紧手中的剑,落下一滴被风吹散的泪。
他知道,无论是十二年前,还是十二年后,明歌的选择从来都不是他,连备选都没有。
谢景焕低低一笑,垂眸看着手中的白玉瓷瓶,吩咐人准备笔墨纸砚,就在落叶亭内写着奏疏,连同这白玉瓷瓶,一起送往盛京。
死亡对高祖陛下来说,是解脱。他要秋慕白好好地活着,一生都活在求而不得之中,余生都忏悔、自责和痛苦着。
*
谢氏家主的奏疏连同那瓶救命的药丸送至盛京时,正好是除夕。
高祖陛下病重,性情日益暴戾,派出去的铁甲卫一波又一波,势要缉拿火烧众生塔的要犯。
不过满朝文武内心清楚的很,听闻火势烧起来的时候,陛下也在现场,哪里有什么要犯,没准就如传闻里说的那样,这是天降神罚。
陛下杀了风眠洲,又推行他的治国新政,抢占他的功德,这等做法就连老天都看不过去了,这才火烧众生塔。至于是雷霆降火,还是有人纵火,不重要,一点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