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濯知道自己要消失了,这拖了两千年的灵魂其实早该散去。
他低头看了眼几乎透明的衣摆,扇着扇子,面色如常地交代后事:“龙诀,珠省依托巨树而生,我的树型毁不得,你别忘了你来此的根本目的。”
“另外,我给甘柏卿留了传承,是操控植物和植物型异能者的半神能力,魂飞魄散后,还会给他三次【余烬】,后续也不劳你操心,他若失了本心,植物会先你一步将他抹杀。”
交代完,他后退几步,合起折扇,握着扇钉处,把折扇用手掌和手腕遮住,双手合于胸前朝两人郑重一拜。
“碧仪树神纳兰濯,在此恭迎旧祂再临,喜贺新祂逢生。”
“今朝一别离,愿岁月作长河,人间铸乘舟。”
“祝二位同舟共济,分甘共苦,永不白首,再无别离。”
他的身形在快速变淡,似乎下一秒便将消失,可在那之前,他又是俯身一拜。
“【孤命】弑神一道,自弑神一役暂止,【孤命】半神有余六名。”
“此后千载,玄冥镇海沉深渊,镇神破界披霞光,白泽独身眠悲悯,魔昭毁尽现审判。”
”现如今,再千年,碧仪逢春复双祂,冥龙不复获新生。”
“然神殿尽毁,神名难在,人间当是人间,祂已然非是祂。”
“至此,途经两千余载,【孤命】弑神一道终了,【孤命】全员亦无一生还。”
“龙诀,诀字,当是与君诀,此后相逢不复,龙诀亦当死去。”
他最后看了侯涅生一眼,笑道:“侯涅生,望你一路珍重。”
侯涅生什么都没说,平静地看着纳兰濯散去,平静到在他彻底消散前,眸中金光划过,用【泯灭】彻底灭了他的魂。
相隔一海的珠省分局内,沈书尔不经意间往窗外一看,包围巨树的浓雾在缓缓散去。
她以为那轰鸣的雷声会将巨树摧毁,亦或是变得满目疮痍。
可雾消树现,巨树依旧矗立在那,接天连海,苍翠的树冠反而更加苍翠葳蕤。
她放下手头的病患资料,快步跑去天台找甘柏卿,“组长,你看,树神没.....”
她的声音一顿,看到甘柏卿正站在天台边放声大哭。
甘柏卿青年的皮囊下是老顽童的灵魂,老顽童最是没心没肺,何谈哭泣一说。
可他此刻却哭得像个无助的孩童,泪流满面,抽泣不断。
“老师,老师,一路保.....保重......”
沈书尔从没见过树神,不知道甘柏卿如何确定树神走了,走到他旁边试图安慰。
可不等沈书尔将安慰的话说出口,低头往下一看,珠省分局,乃至城市里,所有的植物都在朝同一个方向弯下。
从花苞到绿叶,乃至茎秆,无一例外,巨树无法弯下枝干,从上方看去,树冠的叶片正整齐地朝一处低落。
而植物们俯首弯下的方向正好有巍峨屹立的巨树。
毫无争议,这是一场属于植物的无声追悼会,为远方离去的树神追悼。
沈书尔没见过树神,也不知道树神是何种相貌,何种性格。
只是珠省两度面临灭顶之灾,却两度少有人伤亡,此等奇迹之事与树神脱不开关系。
生机不灭,太平无忧,树神无愧树神之名。
沈书尔也若这些植物般朝巨树俯身哀悼。
“树神,一路保重。”
天衡山墓园内,颜司等人从各自的魂碑里拿回力量,却见天空乌云密布,雷声轰鸣。
岑憬以为出了什么事,一回头见允棠一副习以为常的淡定模样,才放下心来,问:“那雷云是?”
“山顶藏书阁里的东西搞的。”允棠道,“过一阵就好了,不用专门去管。”
果不其然,片刻后,雷云散去,天空重新放晴。
岑憬确认无恙,将视线落到紧挨在自己魂碑旁的魂碑上,上面没有任何名字或符号,可他肯定这碑是死秃鹫的,“棠姐,为什么侯先生不让死秃鹫也过来,明明这里也有属于他的一块碑。”
“别说岑琛了,我比他还惨呢。”汪宇航指着给自己单开的墓碑群,“瞧,都多少次了,就是不给我拿回来,我甚至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他这话调侃的语气较重,允棠却没什么笑意,语气略带哀伤:“你们想知道原因只能去问那家伙。”
颜司当年留下的力量最多,感受着逐渐完整的雷电元素,他张握几下五指,一道紫色的雷弧悬于掌中,“小宠物,他为何连你都不告诉?”
“不是他不告诉我。”允棠道,“是前世的你们只告诉他,他在为你们守口如瓶。”
众人皆是一愣,陈荣后知后觉地问:“老板,他活了很久吗?”
“嗯,是很久很久。”允棠转身离开墓园,“山下还有事情要忙,你们要不着急走,可以让汪宇航和端木随带你们在山间逛逛,有什么疑问问他俩就好。”
“他俩若都是不知道,那就答案属于天衡山的秘密,你们只能去问那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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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泽锦摆摆手,追上允棠,“你们去逛吧,我跟她去中殿走走。”
两人走到半山腰,允棠轻声问:“你不去跟他们在一起吗?”
“不去。”周泽锦回道,“我觉得比起他们,你会更想见我。”
允棠的心颤了下,故作平静地说道:“周泽锦,那只是你的前世,我不会拿你不记得的过往束缚你,你有属于你自己的人生,不必强行迁就我。”
“不是迁就。”周泽锦用指尖弹了些水到允棠面前,冰冰凉的,却是抚慰人心。
是【灵泽】的润雨。
允棠扭头看去,正好对上周泽锦含笑的眼睛,听他用真挚的语调说道:“灵魂不完整的我见你都脸红,何况是重归完整的,而且我觉得你一定受了很多委屈,甚至这委屈是前世的我给你的,不然你为何见了我就委屈到想哭呢?”
“我不知道我以前做了什么,也不想不知道,左右都是回不去的过往。”
“因此,我不是来跟你再续前缘的,我只是对你一见钟情,二见倾心,迫切地想要追求你。”
“如果你觉得委屈大过喜欢,你可以狠狠拒绝我,反之,你要给我一个追求你的机会。”
薄奚锦聿一生都没说过这样直白热烈的话语。
他的情爱藏在家国与职责之下,如绵长的细雨,润物无声,也若潺潺的流水,永不停歇。
他的爱是用时间一点一滴积攒起的,让人沉溺其中却无所察觉。
再回头,细雨汇流水,不知不觉间,已然成江海。
历经千年岁月的允棠在江海上建了座堤坝,防止里面的江海决堤,也不让外面的流水进来。
可这一次,周泽锦不是薄奚锦聿,他没有帝王要忠,没有家族要守,至于家国,天塌下来也无需他独抗。
他是个朝气蓬勃的青年,他的年纪正风华正茂,他的爱也当热烈直白。
江海之上灌下汹涌的洪水,翻涌间,江海荡漾着缓缓泄出堤坝。
允棠红了脸,依旧是害羞地别过头去,过了几秒,才道:“我不是说了么,改天有机会请你吃饭。”
周泽锦笑了笑,直白挑明道:“好啊,那我就当作你同意我追你了。”
允棠默认了这句话,又加快脚步朝中殿走去。